楼道里凛风呼啸,程一诺在风中独立世外,独自圆满了一整个四季。
他脖子上由宴明昭赋予的暖开始,慢腾腾地蔓延出一个春天,春天的风吹到两步外的宴明昭身上又变成灼人的夏风,热烘烘地催生出程一诺心底**疯涨成熟的秋天。
此时此刻,宴明昭是他的春,是夏,是所有的所有。
宴明昭指尖发凉发颤,柔软躯体裹在厚厚的家居棉服里,他的脸被大敞的门灌进的风吹的有些僵。程一诺从滔天的欢欣中反应过来疾速挤进出租屋里,反手把门关上。
两人就在门口玄关面面相顾,一个眼神是再也藏不住的炙热,一个眼神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的懵懂。
片刻,宴明昭像是想到什么,抬眼问:“是你们要回旧城,我……会不会太冒昧。”
程一诺没有犹豫的就摇头回他,“不会,我妈开车送我们,你和我们一起回去,外婆……你等一下啊。我……我现在打电话给你证明一下。”
程一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当着宴明昭的面拨了个电话。
三十秒左右,电话那边才悠悠接通,接通了开口也是粗声粗气的呛人,“谁啊!知不知道现在多少点了。”
程一诺知道小老太的脾气,人不坏,就是脾气特别点,没有普通老人的稳重,反而像个孩子一样直来直去,程一诺明白也许是最近小白的事让这个独居老人脾气变得更大了些。
他无所谓的哼笑一声,“是我,外婆。”
程一诺余光注意到宴明昭开始紧张的绞身上棉服的衣角,他的动作幅度不知不觉愈来愈大,渐渐的开始掀起衣尾的一角。虽然室内明显比室外要暖和,程一诺还是害怕有风涌进去。下一瞬,他下意识的伸手按住宴明昭的小动作。
手一附上,两人都明显愣了一下。程一诺的手比宴明昭要宽大些,很好地覆盖住宴明昭的半个手背。宴明昭的体温比在室内待了一个多小时的程一诺要高,他的手温暖,干燥,却不像主人的脸颊看上去那样细腻嫩滑。
程一诺触到的第一反应是,很暖。第二反应是,明昭的手背上好些有些细小的伤疤,以前的明昭会不会疼呢?
这样想着,程一诺下意识的往那些疤上用手心摩挲了几下。手背上的伤疤很浅很细,摸上去也只是有些坑洼,宴明昭皮肤很白,程一诺平常碰他手背也不会贴的这样密切,所以平时程一诺都不大能看出来。
宴明昭仰头不解的看着程一诺,后者的脸在几个呼吸的间隙就熟透了。
程一诺也知道这动作冒犯,简直……简直像大街上臭不要脸的流氓一样。
他干巴巴地用口型轻声解释,“冷,有风。”
宴明昭没有再翻动自己的衣角,不自然的手拔出,耳朵也出现诡异的红。
程一诺从胸腔里溢出一声低低的笑,继续和电话里的人沟通,“外婆,今年我们提起一点回去陪你过年。今年我带个人回去行吗?”
“我都和你妈说了,我没什么事,你说你们……不是?带人?什么人啊?你小子能带人回来过年?龟犊子,你大过年的要捎哪家小孩来,你谈女娃了你妈知道吗……”
宴明昭听着程外婆的话,脸**辣的像抹过辣椒油,懊恼的想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冲动。程一诺缓缓的往他手背轻拍三下,不轻不重,是很能安抚人的力度。
程一诺目色发亮,打断那边的话,“外婆,是明昭。”
那边兀然止住了话,默了良久,程外婆很轻的问,“是小昭?”
“是。我又遇见他了。”
“小昭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他现在是我同桌。”程一诺语气沉沉,望着宴明昭的手背像回忆像什么。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话音刚落,电话那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像程外婆披衣下床。程外婆在那边絮絮叨叨难掩激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还老是念叨这孩子,他不在,我做的炸酱面都白搭……你带他回来,带他回来,我给他做炸酱面……”
程一诺发觉宴明昭的眼眶在程外婆一句句“回来”中慢慢变红,一滴泪聚在眼窝欲落不落,像夏天的一场将落不落的暴风雨。
程一诺关掉外放,手机向侧边拿远了一点。凑上宴明昭眼中的雨滴,低声问他,“想和外婆聊聊天吗?她真的很想你。”
宴明昭咬唇,纠结了不到半分钟,点头。
程一诺再次把外放打开,颔首示意宴明昭说话。
宴明昭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很慢的,“唐女士。”
这是他和程外婆的特别昵称。程外婆原名姓唐,是个老顽童,倔强又固执的老小孩不愿意服老。宴明昭小时候很喜欢往程外婆家里跑,有一次他看见程外婆很伤感地在看年轻时和丈夫的照片。他看见了,不舍得那么好的外婆掉眼泪,就转移注意力地哄她,“外婆和以前一样漂亮。”
她说他骗人。宴明昭说,是真的,我都不应该叫你外婆,我应该叫你女士才对。
从此以后,这一声声“唐女士”就这么叫了很久。
电话那端的程外婆声音一下子拔高,“小昭!”
“是我。”宴明昭眼里的风雨终于落下。
程外婆又和宴明昭说了很多,说她院里的蔬果现在都没什么果了,说她的炸酱面还和从前一样,说她的家猫,说着说着简直要咬碎牙齿。
“那群小孩欺负一只老猫,说过年了猫走在年关就晦气,要把它丢掉。要不是我发现的早,这可怜的猫仔就要死在后山了。这猫是我养的,怎么也不会走在他们家,真是一群没爹娘管的混小子。”
宴明昭听着心里也闷闷的,这猫是程外婆一手看着长大的,平时儿孙不能侍奉膝下就只有一只猫陪在身边。现在临了还要被这群小孩作践,程外婆肯定也不好受。
宴明昭咽掉哭声,故作轻松的问,“阿诺说,这猫生猫崽子了是吗?在哪呢,我去能看见它吗?”
程外婆又笑呵呵地说起那几个小猫,说有一个小猫长得和猫妈一模一样,宴明昭猜应该是程衣诺说的“小小白”。
两人聊了一会,程外婆的心情显然比刚刚打电话时好一些。结束的时候,程外婆也没有问一些让宴明昭难以与他人说起的问题,只是嘱咐程一诺要把人好好的送回来。
程一诺忙不迭地应好。
宴明昭实在是个太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了,他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很容易被一些美好的东西平息。他不能原谅对自己身边事物造成苦难的一切,所以他恨了宴明谨一年又一年。但他又能轻易原谅很多对自己本身的伤害,甚至于愿意回到痛苦的源发地。
小知了被虐杀在旧城,可小白和它的孩子还在旧城。
他被陈怡没有犹豫的抛弃在旧城,可只要程外婆还在等他“回来吃炸酱面”。
他在旧城差点被人杀,也杀了人。可现在的程一诺还活着,宴明昭扪心自问自己有没有后悔当年的事,答案不问亦可知。
旧城实在太多不堪,宴明昭还是固执的回去一趟。
第二天的一早,姜曼受了母亲的铁令,直接驱车到宴明昭的出租屋下。一到地方,就看见在原地等的宴明昭,宴一诺穿了件厚实的米色羽绒服,搭了个棕色的针织帽子,半张小脸都埋着在一条白蓝棕间隔的围巾。也许是不想让姜曼等,比规定时间还早十几分钟就站在楼下等了,鼻尖发红,双眼水雾似的。
出租屋的楼下道路窄小,不适合停车在路边,程一诺直接推门下车。
宴明昭远远的见到程一诺下车从他走来,急忙把揣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拿出,高兴的摇摇手,隔着十几步弯眼和程一诺说了一句早上好。
程一诺看见他的第一瞬间觉得这样的宴明昭在白茫茫的雪海里,像是傻乎乎在冬天觅食的狍子,而自己是那块他等了好久的食物。
程一诺帮宴明昭提了行李箱往后备箱走,宴明昭拘谨地上车前冲姜曼打招呼。姜曼人也很豪爽,从车窗探出身,一双做了秾艳美甲的纤手拍拍宴明昭的肩膀,也没有多年不见的隔阂,笑着说,“小昭长那么大了啊。”
宴明昭僵硬着身体说是啊,又越过姜曼看程言。程言他小时候在程外婆家里见过几次,记忆里是个很容易害羞的男孩,一见他就会红脸叫明昭哥哥。只是这再一次见面,程言呆坐在副驾驶座上,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连宴明昭的问好也没应他。
气地姜曼一个巴掌就赏到程言脑袋上了,“说话啊,这你明昭哥哥,小时候不最喜欢黏着他了吗,现在你不认识了?”
程言回过神,在外人面前被亲妈下了面子,稍微有些脸热。他眼神躲闪着,不情不愿的叫了声,“明昭哥。”
宴明昭嘴角漾着暖意,应了声好。
程一诺和宴明昭一起坐进后排,程一诺看着宴明昭红红的鼻尖心都化了,给他递了毯子还不够,暖手宝,暖宝宝什么的一股脑全塞给他。宴明昭眼神不安的往前排开车的姜曼和低头玩手机的程言瞟,他很感谢程一诺的贴心,可长辈在身边他还是有些约束,更何况车上开了暖气的。
他悄声说不用,程一诺难得没有听他的,直接用手背感受了下宴明昭冰凉的脸颊。自顾自的把眼前人的围巾拢的更贴实一些,强制地往他身上塞暖手宝。绒毛毯展开,手和四躯敛进裹好,三下五除二将宴明昭打扮成热烘烘的火团。
宴明昭全程眨巴着眼,没敢再推脱,心里也和身上的温度一样慢慢升温。
程一诺做完这些还低声问他,是不是没有吃早餐。
宴明昭愣了一下,临近年关,姜曼为了能晚上及时赶回旧城选择一大早就出发。昨天晚上宴明昭因为情绪太激动也是后半夜才睡着,闹钟一响,他就急急忙忙收拾东西下来等姜曼的车了。
他……确实没有吃早餐。
十几秒的滞神时间,一个南瓜馒头和一杯热豆浆就出现在宴明昭的眼前。
“来的路上随便买的,吃点吧。”
宴明昭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声带彻底坏死似的,薄薄的眼皮下玻璃似的瞳呆呆的落不到实处。。因为那个眼熟的豆浆包装明显是他惯常吃的那家早餐店,这个人,竟然体贴入微到能知道我没有吃早餐。
真是……很好的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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