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闻言转过身,他穿着褐色常服,腰间压着玉佩,身旁跟着那个姓黄的近侍。他微笑着看着她:“我特地去你院子寻你,听说你出了门,没想到刚回来,就遇到了你。”
安宁问:“寻我做什么?”
朱思道:“你不说想看木偶戏?我一直使人打听着,终于有了着落,想着邀你同去。”
“好!”安宁高兴地拍手,“那可要叫上大姐姐和三弟一起!”
朱思转头对黄近侍道:“去请大姑娘和三少爷。”
黄近侍领命而去,朱思提议:“下面已经备好了车,你我不如去车上等?”
安宁没有异议。
两人先一步出府,上车对坐。安宁打量朱思的马车:“四叔,你这车又宽敞又稳重,如同移动的大屋子一般,只一点不好。”
他开口询问:“哪儿不好?”
安宁拉开了中间矮桌下的抽屉:“你看,这里头都是空的。我娘也好,大伯母也罢,她们备车的时候总会在车里准备些茶果和小食,若是觉着饿了,就可以垫一垫。”
他看着她温声开口:“你肚子饿了?”
她摸了摸小腹:“饿了。早上起了个大早,只吃了几个小包子一碗粥,上午和大姐去金玉楼,又生了好大一场气。生气也费力气不是,吃的那点东西早没了,如今肚子咕咕叫着呢。”
朱思无奈摇了摇头,唤来了车旁的随侍,吩咐他去就近买点吃食回来,这才问安宁:“同谁生了气?这么费力气?”
安宁便将先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问朱思:“她们是不是好没道理?是金玉楼犯了错不假,可那图案是我大伯母亲手所绘,要给我年后庆生做头面所用。寻常拿错了,知道了都会送回去,哪儿有她们那般霸道的,看中了便握着不放,光天化日的明抢。”
朱思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又是姚家的人?定国公竟这般治家不严,教女无方。”
随侍轻轻敲了敲车厢壁:“主子,东西买回来了。”
朱思掀开车帘接过吃的,是荷叶粑。刚出锅不久还冒着热气,用细麻绳捆了方便提在手上。他原要递给她,她都伸了手出去接他又缩了回去,转而将其放在木桌上,他道:“烫。”
他解开上面的细麻绳,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着绳结,然后一层一层揭开上面的荷叶。那荷叶蒸得软了,和下面的糯米糕粘到一起,指尖触到他会猛地往回一缩,再轻轻吹着气细心地挑开,直到露出下面软白的糯米,他才拿了帕子垫着给她:“仔细点,还是烫。”
安宁接过咬了一口,眯着眼睛笑:“好吃。”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四叔,你真好。”
他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四叔,自该对你好些。”
她道:“那大姐姐和三弟都叫你四叔呢。你对他们便不如对我。”
他嗯了一声:“你与他们不同,对你特殊些也是应当。”
他坦承的特殊偏爱让她有些小雀跃,随即向他保证:“那我以后也待你同旁人不同。”
他眼里含笑看着她,眼神幽深。
京城有一座老字号的酒楼,名叫天香楼,有个木偶戏老艺人带着他的小孙子在此卖艺。
安宁原以为和皮影戏差不多,实际不是。皮影戏是个戏班子,有人偶师、有乐队、有专门负责唱戏文的唱角儿、还有各种杂务零零总总几十人。这木偶戏统共就一家四口,爷爷是木偶师,小孙子传承了爷爷的手艺,和他一起表演。小孙子的父亲坐在一旁配乐,乐器也简单至极,只有一把琴一个鼓一个锣,母亲则负责拉动场景的幕布和改换场景里的道具。
四人并排落座,他们前方放着一个微缩的戏台,上面布置着一个房间的景象,其上墙、窗、地板家具都是实景,不过只有正常的十之一二大小。眼前是一个卧房,临窗是一方大炕,窗户支起来露出了三分之一。房间里没有人。
坐在一旁的父亲敲了一下锣,拉长了声音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戏开场,那小孙子站在场景后,手上拿着一个木质长杆,长杆上落下许多丝线,丝线下端牵着一个木头做的人偶,约莫有一尺高矮,是个身着玉色文衫长袍的读书人。他从一侧进了房间,伸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地上炕躺下。
他睡了片刻,响起了鼾声,然后翻了个身,背对前面观看的众人。
此时爷爷进场,他同样用落着丝线的木杆操纵着一个人偶,只是那人偶更小,只有手指长短,人偶从天空落到半开的窗户上,动作灵活地跳上炕,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熟睡的书生。
这是有名的志怪故事《小人国》,讲的是一个在家里睡觉的书生,发现家里来了一群小人的故事。这神奇的故事和有趣的场景顿时牢牢吸引住了顾家姐弟。
这时包房里早放下了帷幔,只有微缩的戏台上亮着灯,爷爷和小孙子俯视着戏台,舞台的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和手,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和戏台上的人偶相比,他们就像恐怖的巨人,在悄无声息地操纵着台上众人的人生。
和专注于看戏的顾家姐弟不同,朱思神游着。他的脸同样隐没在黑暗中,唯有双眸映着台上的光,可见眸中深深的寒意。
旁人看的是戏文,他看的却是自己的人生。他和这台上的木偶有何不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人操纵着,不可能依照自己的意志迈出去哪怕一小步。
一场戏演了小半个时辰,落下帷幕后房间里亮起了灯,众人的笑声和掌声唤回了朱思的神智。他看向一旁的黄近侍:“演得好,赏。”
黄近侍命人拿了银两去赏那一家四口,他们拿了赏银,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好看!”安宁兴奋地对朱思道,“这个太有意思了,我觉着比皮影戏好看!”
“各有千秋。”顾文渊点评,“我都喜欢。”
顾珂柔也不得不赞道:“好看。”
几人从天香楼出来已经到了掌灯时分,长街上亮起了灯。京城没有宵禁,满大街的店铺都还热闹着,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有些是出来用晚膳的,有些是用完了晚膳到长街上来散步的,还有各种小贩和货郎,推着木推车挑着货筐来到了街上做晚集的生意。
安宁只觉得还没有尽兴,央求朱思:“四叔,我们再玩一会儿好不好?”
朱思自然依她:“好。”
几人沿着长街慢慢前行,长街天上横牵着绳索,从上落下一串一串挂着的红灯笼,映得地面亮亮堂堂。从临河的店铺间的间隙看出去,西凉河倒映着京城璀璨的灯火,仿佛天上的银河落入了人间,水面倒映的画面同真实的夜景交相辉映。
夜风轻拂,几人沿着河堤漫步而行,朱思时不时替身旁的安宁抚开垂柳。安宁抬头看他:“四叔,你不高兴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
“方才我们看了木偶戏出来,我们三人说着戏文里的情节,你一直保持着沉默,肯定是有什么心事。”她走到他身前转过身,背着双手娇俏地看着他,慢慢后退着前行。
他摘下一片柳叶,低头笑了笑:“长大了就难免有心事。等你长大了也一样。”
她转过身去,学着他也摘了一片柳叶,拿到唇边吹了吹,吹出了清凌凌的哨声。顾珂柔和顾文渊闻声向她看来,她得意地挥了挥手中的柳叶:“叶哨,你们也试试?”
朱思、顾珂柔和顾文渊学着她的样子,也吹起了手中的柳叶。这才发现远比他们想的要困难得多,柔软的柳叶难以吹出声音,即使出了声,也只是闷闷得噗噗声,不似安宁吹出来的那般悠扬。
顾珂柔拉住妹妹:“你快教教我。”
她仔细折了柳叶给姐姐演示,怎么蜷起一个弧度,如何控制口中的气流力道,从哪个角度入手去吹。
顾珂柔学得认真,一旁的朱思和顾文渊也仔细听着。顾珂柔却怎么也掌握不好其中的力道,轻了吹不出声音,稍微一用力,柳叶又破了。
她不由得摇头,摆弄着手里的柳叶:“这叶哨看着简单,实则不易呢。”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朱思提议:“回吧,再晚该让家里担心了。”
朱思袖口里藏了一片柳叶,回了院子后不由得拿出来,学着安宁的样子又试了试。只是这次他也吹破了叶子,看着破损的柳叶他摇了摇头,将其放在了桌面上。
过了两日,金玉楼派了人前来,来人不仅带来了那日被茉莉姨娘夺走的花样图案,还带了许多东西前来赔礼。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婆子,自称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姓谭。
谭嬷嬷也带来了礼单,都是给顾家的赔礼。等金玉楼的人离开,谭嬷嬷才上前同苏婉仪行礼开口:“老身是国公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夫人托老身前来同夫人告罪一声,是她治家不严,这才让家里的姨娘和姑娘们犯下了这样的错。这事儿国公爷已经狠狠地责罚了姨娘,罚她在院子里禁足。两个姑娘也去了祠堂罚跪。那日对府上多有得罪,还请顾夫人见谅。”
谭嬷嬷说着行了个礼,奉上了礼单。
苏婉仪身边的刘嬷嬷上前收了礼单交给主母,她接过轻轻放下按在手边,对谭嬷嬷温婉笑道:“我家里两个孩子言语上也急躁了些,这才惹了贵府姑娘们不快。本就是孩子们间的小吵闹,还请国公夫人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顾珂柔和安宁听说金玉楼的人要上门,早早地就在一侧的花厅里候着了。隔着屏风听见前面说的话,安宁悄声对姐姐道:“今日他们态度倒好,要早些这般,哪里还用闹得那般不快?”
送走了谭嬷嬷,两个姑娘来了前厅苏婉仪面前。看着苏婉仪手里拿着的花样,顾珂柔上前道:“娘,这下子可以给妹妹打那套头面了。”
苏婉仪摇了摇头,放下了手里的花式:“还是另换吧。这个不用了。”
顾珂柔不解:“为何?”
“你当国公府是真心诚意来道歉不成?”苏婉仪道,“你们那日在金玉楼的争执不知道怎么传进了宫里,国公府选进宫的那个四姑娘因此受到牵连,被宫里的贵人申斥,说定国公教女无方。国公夫人这才借机收拾了那姨娘和骄横的两个姑娘。可这斥责只是一时,你若做了这套头面,日后戴出去让她们看见,难免就会牵扯出今日这一段是非,并非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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