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惠妃的母亲赵氏进宫看望女儿,随后去了慈宁宫拜见太后。
王太后在暖阁见了赵氏,挥退了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人,宫女们也远远地避到了院子外,只留下王大伴在门口守着。
赵氏恭恭敬敬的行完礼,小心地开口:“瑶瑶不懂事,累太后劳心了。”
王太后盯着赵氏:“东西可给她吃了?”
“给了。”赵氏道,“只说是从名医处求来,可一举得男的药丸,旁的没有多言。”
王太后看了赵氏半晌,赵氏低着头跪着恭恭敬敬地一动不动。好一会儿王太后才点了点头:“惠妃还年轻,受不得激将,城府不深。不让她知道是为她好。她若知道这药丸是让她呈假孕之象,只怕在圣上面前露出马脚来。”
赵氏不敢说话。这是自己的夫君,王氏家族的族长,王太后的嫡兄与王太后商议后定的计谋,用了能让人呈假孕之象的药丸让惠妃以为自己怀孕。倘若在这期间她真能怀有身孕自然最好,若是没有,十月之后,无论如何惠妃也会诞下一个男胎。
如今王氏家族秘密收拢了几十个女子养在庄子里,惠妃的嫡兄弟每日都会去耕耘。若惠妃没能怀孕或者诞下皇子,届时就会从这些女子生养的男胎中选中一个偷天换日。
有了这个皇子,王氏家族就立在了不败之地,因为宁嫔薨逝伤心过度的明帝,想来会追着爱妃而去。
王太后冷冷地看着赵氏:“你记住了,这事儿走漏半点风声,王赵两家上万口人都留不下一个活口。”
赵氏深深应下:“是。”
安宁只是嫔位,身故后虽被赐予了宁妃的称号,但按照规矩尸身在宫里只停放了一日就迁去了城郊的妃陵,成为了明帝后宫第一位迁入妃陵的嫔妃。
明帝年轻力壮,城郊的陵寝一直在修建中尚未完工。城郊的妃陵也只修建完毕了地上的一座大殿,安宁的棺椁便被放置在了大殿之中,有专人在此守陵。
明帝不吃不喝在大殿里守了安宁的棺椁两日后因悲伤过度晕厥,被王太后强制带回了宫。清醒后他去了毓德宫,枯坐在安宁的寝宫不言不语,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毓德宫的白绫挂满了三日,因明帝和太后都还在世,白绫不详,便依照规矩撤了下去。宫人们非国丧不许戴孝,整个宫里竟然找不到一点和安宁辞世有关的东西。她就像是在几日前的午后在秋千上陷入了沉睡,似乎只要他站起身推开门,她就会如往日一般站在某处看着他露出笑容。
他坐在她的床榻上,身后的锦被里似乎还残留有她的温度和味道。他呆呆地看着地面,看着晨曦从窗户透入,看着阳光随着时间流逝在地面缓缓挪移,看着明亮的光线渐渐变得黯淡,金色化作橙色化作红色,然后缓缓褪去让暮色弥漫起,直至被夜色吞没。
朱弘辉枯坐了太久,他动了动。这一动,整个身体和内里的灵魂分离,整个躯体变成了一具朽木,再承载不住疲惫的灵魂。他闭上眼睛感觉到了剧烈的眩晕,后背顷刻间透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这种不适感反而让他整个人从那种混沌神游的状态里回过了神。
他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黄大伴。”
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黄大伴忙不迭地进了屋子。明帝熬了几日,他同样跟着熬了几日,憔悴得已经不成样子:“圣上!”
从最初的悲痛里缓过了气,他想到了旁的东西:“宣曹院判觐见。”
“圣上。”黄大伴为难地站在原地,“启禀圣上,宁嫔娘娘……的事儿之后,外面传来消息,曹院判因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宁嫔娘娘,害怕失职牵连家人,是以留下了一封遗书,悬梁自尽了。”
朱弘辉抬头看着黄大伴,屋子里没有点灯,他的双眸幽幽。他看了黄大伴好一会儿,突然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容,初时无声,渐渐地他笑出了声,那笑声干哑难听至极。他笑着笑着呕出了一口鲜血。黄大伴大惊,冲着外面大喊:“太医!太医!”
朱弘辉蓦然伸手抓住黄大伴摇了摇头:“不用了。”他凄楚地看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某处,突然又仰天大笑,笑声传出去,让毓德宫听到的宫人们都不寒而栗。
一队马车离了京城,一路向着西北的方向而去。
车队中间的主车是王府的制式,十分宽大厚重,由十二匹战马拉着前行。车窗半开着,垂下的竹帘挡住了外面好奇窥探的视线。
摩诃坐在车里,面前的长桌上放着几卷文书,其中一份是王太后允许他回王庭的懿旨。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戴了面具的少女。那雕刻着兽纹图腾的黄金面具严丝合缝地覆盖住她的上半脸,只露出了小巧的鼻尖、红润的唇和精致的下巴。即使她眼下沉睡着只露出了三分之一的容貌,也能看出是一个姿色脱俗的美人。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车队到了开阳城。历经重重的检查后车队进城歇在了开阳最大的商栈里。
摩诃将怀里的少女抱进房间在床榻上安顿好,禁闭门窗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蜡封,捏开她的唇滴入了几滴翠绿的液体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耐心地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腕感受她的脉息。
少女的脉搏几乎停止了跳动,十几息后才会微弱的搏动一次。在他喂完她那绿色的液体后,她脸上原本的青灰色慢慢褪去,脉搏渐渐恢复,一直到与常人无异。
他松了口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抚开她的乱发,爱怜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睡了这么久,该醒了。”
客栈房间的窗开着。商栈修建在热闹的市集大街上,外面人来人往,能听见充满了外部特色的音乐飘扬在半空,间夹着大宁官话、外部各部自己语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还有鸟叫声、马蹄声、狗吠声,各式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这是安宁熟悉的吵闹。
她缓缓睁开眼,耳边充斥着集市上遥远的嘈杂。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以为刚从自己闺房的床上醒来,这些嘈杂声已经许久未闻,听着依旧是那么熟悉而亲切。
头痛得厉害。她抬起手按向自己的额头,指尖接触到冰冷的金属。她伸手摸了摸,在脸上摸到了一个面具。她摸索着想要将面具解下来,却不得要领。
安宁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慢慢坐起了身。
和熟悉的嘈杂以及脸上的面具相比,带给她更大震撼的是,她竟然不在宫中!她扭头想要喊白蔻,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安宁捂住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了惊惧的表情,她再努力尝试了一次,仍是发不出任何的响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门的摩诃和坐起来的安宁打了个照面。他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醒了?”
安宁惊惧而戒备地看着他,往后缩了缩,手不停在周围摸索着,想要找什么东西来防身,奈何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物品,她只得抓起了一旁的瓷枕,将其牢牢抱在怀里。
摩诃转身闭好房门,没有贸然接近她,而是走到一旁的圆桌旁坐下。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我都可以一一告诉你答案。”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指了指窗外,“我们如今没有在皇宫,也没有在京城,我们在开阳。外面就是你最熟悉的市集。”
安宁眼里的震惊之色更重。她抱着手里的瓷枕下了床榻,刚站起身身体就不由得一软跌坐在地。
摩诃看着她跌落没有动:“你昏睡了五六日。如今醒来难免没有力气,不用担心,调养几日就会好。”
安宁缓了缓,待身上有了些力气,撑着自己走到窗边往外看去,眼前果然是开阳,甚至她从小长大的城主府就在远处,隔着重重叠叠的建筑,能看见城主府高高扬起的黑色飞檐。
“你已经死了。”摩诃在她身后开了口,“春猎的时候我放了金环毒蛇进你的帐篷,让你中了蛇毒。此后又通过长兴侯府想法子搭上了江家,使人把剑藤提取的毒送给了江贵人。引着因咱们武斗落下残疾憎恨你我的江韬通过她的手给你下毒。”
他说的不疾不徐,“金环毒蛇的毒液和剑藤的毒液混合在一起,时日久了会让人产生假死的状态。”
她眼波闪动,他看懂了她的眼神,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奇怪,明明曹院判发现你中了剑藤的毒,一直在替你拔毒,为何你还是中了招?”
他自问自答,“曹院判发现你中毒是真,为你拔毒是假。不仅没有为你拔毒,反而暗地里持续给你在下剑藤的毒。”他看着她脸上变幻的表情,“明白了没有?宫里有人不希望你活着。能支使曹院判堂而皇之给你下毒的人,除了圣上,便只有一人。”
安宁怔怔地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太后寿宴时我便发现,你身上的毒非但未解,反而愈深。”他向她解释,“中了这两种混合毒的人,耳后会呈特殊的青灰色。”他笑了笑,“我计划让你假死,想法子偷天换日将你带走。正愁没法继续下手,万万没想到宫里有人替我做了此事,我便一直静心等待着。果然不久就听说宁嫔薨逝的消息。再往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城郊妃陵守卫本也不严,弄一具和你相似的尸首将你换出来费不了太大的事。”
他说完低头喝了一口茶,复又抬头看着她,满眼都是发自内心的满足和笑意。他柔声问她:“阿宁,你开不开心?你终于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安宁捏紧了拳头,指甲直刺进手心里去,才能勉强压下她心中的惊惧。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张了张口。
“以策万全,所以给你下了药,让你没法说话。”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他起身慢慢走向她,一步一步缓缓靠近。安宁避无可避,紧紧贴在墙角。往日他每次靠近她,她都被他所迷惑和吸引,心甘情愿地被他拥进怀里。可今日的他每靠近一步,她都觉着浑身发寒,浑身汗毛倒竖。
他伸手,顺着她脸上的黄金面具下抚至她的喉咙,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狂热而迷恋地看着她:“你终于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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