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一声脆响,候在殿外的宫女们心中都是一惊,人人静若寒蝉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人人都似雕塑一般一动不敢动,生怕被太后的怒火波及。
“娘娘!”王大伴绕过一地的碎瓷上前,“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王太后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着。好半晌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眼里满是压不住的愠怒。
方才太极殿议事,保国公、顾仲堂还有周玉竟然联合起来同她唱反调,周玉提到了明帝快满十八岁之事,他三人都极力主张还政于朱弘辉,大有逼她交出玉玺退位之意。
三人辅政十数年,向来以她为首,如今竟然拧成了一股绳,和她分庭抗礼。王太后的眼里满是阴霾。
“娘娘。”管事嬷嬷在门口通传,“王昭仪请安来了。”
王大伴给手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招呼了两个宫女上前清理地上的碎瓷。王太后压着怒火落座,王昭仪低头进了殿:“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安。”
王太后道:“起吧,赐座。”
王昭仪落座,期期艾艾地拧着手里的帕子,欲言又止。王太后看不惯她这个样子,斥责道:“有话就说,怎的做这般样子?”
“姑母。”王昭仪起身,不顾满地的水渍跪下,“自臣妾被贬,已有近两月不见圣颜。臣妾好容易解了禁足,今日去了养心殿,却被黄大伴拦在了殿外头。圣上这般不待见臣妾,如此下去,臣妾该如何是好?”
她说着落下眼泪,拿手帕按了按,“臣妾在宫中,如今只有太后姑母一个依靠。姑母,臣妾心里害怕,还望姑母给指一条明路。”说罢深深叩首在地。
王太后闭上眼睛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再睁眼时眼底的阴霾愤懑都不见了踪影。她看向自己的侄女儿:“辉儿那边,我会想法子劝一劝。你自己多谨言慎行,不要再惹得他厌弃。”
王昭仪深深地低下了头:“姑母,臣妾知道错了。”
王昭仪离开后,王太后透过大殿的殿门看着院子里盛开的牡丹花半晌。整个后宫,唯有她的宫殿里才有牡丹,牡丹是百花之首,内务府培育了各色牡丹送到慈宁宫,如今正是牡丹的花期,繁花遍地。
“去请圣上。”王太后吩咐王大伴,“今日到慈宁宫陪哀家用晚膳。”
申末,朱弘辉到了慈宁宫。王太后在偏厅备下了小宴,除了王大伴近身伺候,便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朱弘辉行礼后落座,王太后道:“如今又到了吃藕糕的时节了,你且尝一尝。”
王大伴夹了一小块儿藕糕在明帝面前的碟子里。明帝夹起咬了一口:“母后宫里的藕糕,一直是最好吃的。”
王太后慈爱地看着明帝:“我还记得当年刚将你接到我身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见着谁都害怕,和你说话你不吭声,给你吃的你也不接。最后还是嬷嬷端上来一小碟新做的藕糕,你才吃了两口。”
朱弘辉放下了筷子:“幸得母亲垂爱,才有朕的今日。”
王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时间荏苒,岁月如梭。如今你也大了。不知不觉间,竟已过去了十几年。而今我每每看到你,似乎都见到先帝的影子。”
朱弘辉沉默着没有说话。
王大伴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王太后端起饮了半杯:“当年先帝突然薨逝,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主少欺国,不得已,哀家才担起了持政的重担。哀家曾在先帝灵前许诺,待你年满十八之时,就还政于你让你亲政。眼看着距离你十八的生辰只有数月,哀家觉着,也该早做准备,等你过了生辰,一应事务都由你亲理,哀家也好卸下肩上这十几年的重担。”
朱弘辉压住心里的惊讶,抬头看向对面的王太后:“母后,儿臣尚且年幼。何况这么多年来,母后呕心沥血励精图治,方才有如今国泰民安的大宁,儿臣惶恐。”
“你是先帝的血脉,这天下本就是你的,这些都是你应担的责任。”王太后饮下剩下的半杯酒,“哀家的责任,是将你抚养长大,在你年幼时暂且代替你守住这大宁的江山。此事不必多言,待你生辰时哀家便将玉玺交还与你。”
朱弘辉起身走到一旁感激地跪拜:“儿臣谢母后大恩!”
王太后上前扶起了朱弘辉:“你我虽不是亲生母子,但你不到两岁就到了哀家身边,哀家一心一意将你养大,唯有你才是哀家的指望与依靠。外面那些世家大族宗亲朝臣,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盘算,不要让那些人离间了你我母子的情分。”
朱弘辉反手握住王太后的手腕,眼眶微红:“母后,若无母后,岂有儿臣?坊间草民尚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儿臣自当尽心竭力,以报母后大恩。”
朱弘辉扶了王太后落座。王太后也红了眼眶:“辉儿,哀家出自王氏家族。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许多事情,哀家也不得已。王昭仪的事情,还盼你看在哀家的脸面上,不要再为难她。有王家的助益,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何况江昭仪的事情,属实同她无关。你便是心疼宁嫔,罚了她这么久,也放过她吧。后宫的这些妃嫔连着前朝,不要因为后宫的琐事寒了前朝世家的心。”
“母后说的极是。”朱弘辉应下,“是儿臣欠思虑了。”
母子两又说了好一阵的话,王太后提起了不少明帝小时候的事情,又谈到了如今新的税政,这顿小宴吃了大半个时辰,王太后饮多了酒不胜酒力,这才散了宴席。
朱弘辉也喝了不少酒,他怕酒气冲着安宁,没有去毓德宫看她,径直回了乾清宫。
敬事房的管事太监又送来了绿头牌。朱弘辉见王昭仪的牌子被刻意摆在了托盘的中间,放在淑妃的牌子旁边。他抬手,在牌子上挨个抚过去,他最想见的那个人因病撤了牌子还没有复牌。他心里到底记挂安宁,吩咐黄大伴:“明日让曹院判去给宁嫔请平安脉,回来同朕回话。”
“是。”黄大伴赶紧应下,躬身出去吩咐。
朱弘辉的手停在了王昭仪的牌子上。
今日太后十分诚挚,神色间疲态尽显,似乎真的想卸下肩上的重担。无论真假,太后和王氏家族抛来了橄榄枝,他自然也要给予回应。
他拿起王昭仪的牌子翻了过去。
永和宫。王昭仪刚起床梳洗,外面就传来了旨意,复了她惠妃的位份。
她喜滋滋的接旨,过不多时内务府送回来了她的封妃宝册。紧接着太后和圣上的赏赐接踵而来,宫里其他妃嫔也闻讯而来,纷纷向她道喜。
淑妃和毓德宫的人虽然没有来,但也送来了贺礼。惠妃见着毓德宫的礼物,扭头问姚昭仪:“宁嫔还病着?”
“还病着呢。”姚昭仪道,“曹院判见天地去毓德宫请脉,听说她瞅着也还好,就是没有精神,整日里总是昏昏沉沉地犯困。”
“依我看,宁嫔娘娘虽得圣上宠爱,却是个没有福气的。她啊,担不起这份圣宠,才会这般病恹恹的,连侍寝都不能。”新晋的钟贵人拿手帕挡着唇一笑,“不似娘娘,福泽深厚。”
惠妃淡笑着看了钟贵人一眼:“这话在这里说说就罢了,可不要传出去,没得惹是生非。”
钟贵人赶紧离座行礼:“是臣妾冒失了。但臣妾说的都是真心话,唯有娘娘福泽深厚,方才担得起圣恩。”
惠妃和姚昭仪相视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王太后自那日小宴后,果真将不少政事交到了明帝手中,似是大有还政的意图。明帝身上的事情骤然增多十分繁忙。尽管如此,他每日傍晚都会去毓德宫小坐。
天气渐渐变暖,西府海棠过了花期。院子里不复满树锦簇的盛景。进了五月到了芍药的花期,内务府送了不少芍药到毓德宫,挨着长廊下摆满增添了不少生气。
安宁想要个秋千,院子里的柏树和西府海棠都不适合,明帝就令人做了一个秋千架,就放在海棠树的旁边。晚霞漫天的时候,安宁就坐在秋千上缓缓荡着,脚下两只雪狼时而打闹,时而安静地趴着睡觉。
他已经习惯了每日一进毓德宫,就看见她坐在秋千上,带着让他心动的笑容看着他。只要看见她,似乎所有的疲惫和烦闷都能一扫而空,在她身边他总能感觉到一种暖心的平静。
初夏傍晚的微风吹拂着安宁的头发,她整个人蜷缩在秋千上,靠着椅背进入了梦乡。朱弘辉一进宫门,看见的便是她的睡颜。
他漫步上前,伸手轻轻将她抱起,想要像往日一般将她抱进内殿去让她安眠。他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心里莫名地一紧,入怀的身体冰冷,她的头无力的滑到他的胸前,低垂着没有半分声息。
“宁儿?”他开口轻唤她,声音里带着他自己不曾察觉地颤抖,“宁儿?”
“太医!”黄大伴丝毫不顾自己的气度,狼狈地从毓德宫里冲了出来,冲着外面大喊,“快请太医!”
整个太医院都被惊动,在宫里当值的太医尽数到了毓德宫。明帝眉目阴沉,在外间不停的回来踱步,焦急地等待着里面的消息。顾珂柔面色苍白地坐在一旁,淑妃闻讯也赶了过来,在一旁低声劝慰着她。
白薇、白蔻、沉香、陈公公领着毓德宫的下人们在院子里齐刷刷地跪了满地,心里都祈祷着安宁平安无事。白蔻不停落着泪,满心都是内疚。这些日子安宁总是时不时昏睡,宫里的人早就习惯。如今天气转暖,她在院子里小睡也不是第一次,众人不敢打扰。万万没想到今日出了大事。
“圣上。”片刻后内殿的门终于打开,杜院判领着一众太医出了门,皆跪在明帝面前叩首不起,“臣等无能,宁嫔娘娘……殁了。”
顾珂柔霍然站起,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明帝骤然握紧了双拳,声音嘶哑状若疯魔,眼里冒着狰狞的光:“什么?!”
众人不敢抬头,杜院判颤抖着声音重复道:“宁嫔娘娘……殁了。”
安宁薨逝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开。正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惠妃闻言惊讶地睁开了眼坐直了身体:“什么?!”
周公公道:“娘娘,毓德宫的宁嫔病重不治没了。”
惠妃缓缓地靠了回去,半晌方才幽幽道:“……她竟真是个没福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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