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年前,长城天险所在的地方,还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关口。出了这个两座悬崖所挟的葫芦腰地带,里外都是一马平川。无论哪朝哪代,这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那时候还没有书院,天机殿的司殿大人还是萧氏皇族的嫡系血脉。那时的萧氏皇族,惊才绝艳之人辈出,拥有着绝对强大的力量,牢牢掌控着这片大地。
长城傀儡在天机殿里被组装完毕,作为史上最为庞大的傀儡,自己跨越了千山万水走到这里,落地化作关隘之后,一直至今没有再动过。后来在傀儡的身外修建了很多附加的建筑,数百年累积下来,才是如今看见的模样。
“这件事情,即使在皇室,也是最高机密。”陆吾神色严肃,眼神认真,“我现在还不是家主,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
夏满撇撇嘴:“这不是闲的没事聊聊天吗?好像我要打探你家的机密一样。不愿说不说就是了。”
她说着话起了身,晃着手里的荷叶往前走。陆吾心里有点慌,赶紧追了上去:“说着话好好地,怎么就生气了?”
夏满转身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哪儿跟哪儿就生气了?这里太阳这么晒,我去找个地方躲躲太阳还不成?”
“小满。”陆吾跟在她后面和她一起走,看着她低头踢踢踏踏,无聊的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听说关后的飞云镇这两天有集市,你想不想去逛逛?”
“都有谁去?”
他原本是想就和她同去,她这么问了,他言不由衷的回答:“那天不当值的都会去吧。难得赶上集市的时候,大家整日里在这里做苦工,也闷的慌,怕是都想去透口气。”
“那成啊。到时你们去的时候,叫我一声就成。”她走到阴凉的地方,将手里的荷叶递还给他,“谢啦!”她留给他一个背影,转身进了屋子。
陆吾若有所失,呆呆的站了片刻,拿着荷叶去了长城的工地。
朝廷最新一批的调令下来了。沈剑臣的名字赫然在名单之上。
书房里沈剑臣看着眼前摊开的调令,双手用力握拳复又松开。终于,终于。他是书院的一份子,自然不会在京中长留,便是王皇后有意让他留在京中,也拗不过书院的意志。书院的先生们和天机殿的司殿大人们乃至当今圣上考虑的都是大局,王皇后的那点小手脚在大局面前被碰撞得粉碎。
这段婚姻到底如何,如今的萧诚帝心中有一杆秤,和疼爱女儿还幻想保住女儿幸福的王皇后不同,萧诚帝要的是沈家,要的是沈剑臣这个人才。
王皇后不能将沈剑臣留在京中和女儿长伴,也只能想些别的法子了。
萧嫣然看着蒋嬷嬷屏退众人后拿出来的那个小瓷瓶。核桃大小的天青色瓷瓶,精美异常,封口是艳得像血一样的红蜡。
蒋嬷嬷有些踟蹰,却知道有些话不说不行:“小郡主,这是娘娘的意思。”
宫里的禁药。萧嫣然伸出修长的手指捻起瓷瓶。只要一滴就能让人热情如火。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到如今她竟然要贱到用药来得到那个男人?
那个原本连看她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的男人?
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龙胎凤裔,凌驾在整个世界最顶端的天潢贵女。她握紧了手心里的瓷瓶,不知道那冷硬的到底是手里的瓷瓶还是她的心。
“二公子就要离京了。”蒋嬷嬷斟酌的开口,“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如今局势又不稳,娘娘说了,辽金必有大战。二公子怕是也会上战场。娘娘的意思,在二公子离京前……怎么也得想法子留下他一点骨血,日后才好傍身有个依靠。”
蒋嬷嬷还想说什么,一抬头迎上萧嫣然冷厉的眼,吓得她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砰砰磕头:“郡主娘娘恕罪!”
“嬷嬷这是做什么?”萧嫣然伸手扶住了蒋嬷嬷,制止她磕头,“母后的一片慈心,我如何不知?”她的嘴角露出一丝略有些怪异的笑容,“我自己心里有数。”
蒋嬷嬷深深的将身子矮了下去:“是。”
蒋嬷嬷退到了廊下,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她却觉得背后有些发寒。
长廊尽头走来了一个青衣男子。蒋嬷嬷的眼神如刀一样落在他的身上,像是淬了毒。这个男人初进侯府的时候,举手投足间还是小女儿态,穿衣也做女子装扮。跟了小郡主一段时日,越来越男性化,却让人说不出的别扭。
吕书在蒋嬷嬷的面前略停了一停微微一笑,早有小丫头撩起了帘子迎他进去。
蒋嬷嬷气的浑身发抖。一个下贱的戏子罢了,什么东西!便是侯爷在她面前,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也会礼让三分,偏偏这种糟泥里出来的人,倒在她面前拿捏了!若不是小郡主……
屋子里传来了吕书唱戏的声音和萧嫣然的轻笑声。
蒋嬷嬷面沉如水。
靠近西荒的关外黄沙漫天。这里原本还有些小规模的市集,尸潮的爆发让这里只剩下了断垣残壁。这里没有一个活人,干燥的天气让尸体被风干成了灰黑色的干尸。离的很远便能听见苍蝇嗡嗡的声音,一团一团的苍蝇聚集在一起,轰的一声一卷而起仿佛黑色的小型龙卷风。
灰黄的天空时不时有食腐的乌鸦飞过,三两只乌鸦落在快要坍塌的屋脊上,转动着脑袋好奇的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那个男人,这里已经太久没有见过活人了。
为了防风和蚊蝇,宇文墨用稀薄的面纱罩在身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风吹日晒,原本洁白的纱棉变作了陈旧的黄。热风吹得纱棉和他的长袍下摆猎猎作响。
宇文墨停下脚步,看着路边草丛里倒伏的干尸。极端炎热干燥的天气让尸体看上去像是烧焦的木炭一般,并没有很恐怖的视觉刺激。倒是他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他的整个身体表面都像被蒙了一层黑雾一般,看上去虚虚实实,如波浪抖动个不停。
这是纠缠的孽因。
从前些日子开始,他身上的孽因便纠缠得越来越重,到了今日,已经严重到将他整个人覆没。
他冷酷的注视了荒村里残留的那些枯尸一阵,继续迈步向前。他边走边掀开了棉纱,从长袖里拿出了陈旧的山河盘。山河盘上一片混沌,唯有一小片地方清晰,那里是漫天的黄沙,黄沙中有一小黑点,正是他自己。
而在那些不清晰的混沌中,有一点淡淡的火光在忽明忽灭高速的移动着。
宇文墨的手在山河盘上空抚过,所有景象消失,山河盘复又化作了残破不堪的木盘。他反手将其收起,回头看了身后的荒村一眼,手一抬,地面冒起了无根之火,轰的一声剧烈燃烧。原本就干燥的断垣残壁被火舌迅速吞没,火舌卷住所有的一切,发出仿佛动物鸣叫一般吱吱的声音。
乌鸦被火所惊,惊慌的飞上天空,黑压压的在天空盘旋,遮天蔽日。
宇文墨向着山河盘中那一点火光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真实的地底,那一点火光是一团拳头大小般燃烧的石头。它顺着地底的熔岩脉络高速穿行着,足够融化一切的高温熔岩于它却不过是暖洋洋的温水。它的身边除了它没有别的生物,身为神兽的第六感却让它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
它再一次深深的沉入一个大大的岩浆池,这里已经没有岩石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半熔融的状态在流动,融化的岩石流动时沉重得足以携带走一切。兀离小心的将自己团起来,熄灭了身上的火焰,像一个最不起眼的岩核一般,被岩浆流包裹着缓缓流动。
地面上,阿难陀在兀离停留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解下腰间的大葫芦,仰头喝了几口烈酒,抹了抹干裂的唇,抬头四顾。触目所及是一片龟裂的焦黄。大地上了无人烟,也没有任何生命存在,不知道多久以前曾有一两棵高大的树木曾经矗立在此地,被烤成焦炭成了化石又被拱出了地面,伸展着自己虬曲的枝干,看着更加荒凉。
在距离他更远的地方,地面呈光滑的弧形往上,最终在很高的地方收拢为一个圆口。那圆口里浓烟滚滚,时不时还会爆出一团一团爆燃的火光。
这是一处活火山口。
兀离要躲,这里是最好的地方。不说它隐藏在熔岩之中难以被分辨。这种飞禽鸟兽绝迹的地方,谁又能将它从熔岩中逼出来?
阿难陀喝光了葫芦里的酒,更觉闷热。天空卷起了黑色的浓云,轰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滚而来。要下暴雨了。
他盘膝坐在了滚烫的大地上。距离火山口越近,地面越热。这里还好,若是再往前行,只怕脚刚接触地面,就会被烫得半熟。
他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叹了口气,便是法力高强,面对天地之力,人力也有时尽,这事情不好办啊。可是既然追着兀离到了此地。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了它的消息,断然不能让它就这么从眼前溜走。总得想个法子。
阿难陀从怀里掏出一颗金豆子,将它往前一扔,豆子在地面打了个滚,表面裂开伸展出肢体化作一只金蝎子,阿难陀心疼的裂了裂嘴,这可是好容易才从掌门那里求来的法器。只是眼下也只好用它试一试了。
金蝎子迅速的攀上了火山口,朝着熔岩里纵身一跃。熔岩舔舐它躯体的同时,它的身体表面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青光。它体内的微型法阵运转,抵抗掉了外界的高温。只是它下沉还不到一丈,表面的青光已经变得极为黯淡。阿难陀只好跳着脚将它招了回来,极为肉疼的看着回到自己手中的金蝎子,表面已经被腐蚀出了密密麻麻的坑洞。
兀离知道地面的大和尚拿它无可奈何,终于放松了身体,缓缓陷入了半沉睡的状态。它的身体表面忽明忽灭,吸取着整座火山的热量来治疗它的伤势。
在这片火山口蔓延的边界上,烈日下天空和大地仿佛都被融化了。在那波动的景象中,一个浑身纠缠着浓重孽因的男人正缓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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