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看起来除了大了些并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客栈正门口,小二迎上来,却只跟那车夫说了几句就回身进了大堂。
没过多久,平日里靠在柜台后算盘不离手的掌柜竟然亲自迎了出来,不知车里主人吩咐了什么,掌柜的便径直引了那车驶进了清华苑。
待掌柜的回了柜台后,有好事者起哄一声,便纷纷去问掌柜这客人的来头,可掌柜的只是笑眯眯的,客气有礼那嘴却闭得死紧。
这下子大家更好奇了,谁不知道,那清华苑可是这家客栈最好的一进院子,等闲不叫人住的,现在居然有人就这么随随便便住进去了,岂不奇哉!
这家客栈自然跟云雾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雾山的势力范围遍布江湖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才说,赵泽渊下山历练,只要自己不作死,那就能活得很快活。
关闭院门,隔绝了一众好奇的目光,赵清才下了马车,顺便将自怨自怜发呆的赵泽渊一并抱了下来,惹得赵泽渊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满脸通红。
自怨自怜被打断,霎时便失去了那般哀伤的氛围,赵泽渊偏头对上了赵清带笑的眉眼,慌忙移开了眼。他有几分别扭几分惶恐,与不知道在哪里的生父生母相比,赵清才是他最在乎的人。
可如今这般情形,爹爹还会要他吗?
他不是爹爹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再唤那一声“爹爹”呢?
赵清笑笑,她知道赵泽渊在别扭,却也知道赵泽渊乍然得知这消息的震惊被对爹爹吐血的担忧盖住了,如今也算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赵泽渊已并没有那般真情实感的伤心欲绝。
于是赵清就好像不知道他的纠结,只是笑道:“一会叫你管家叔叔带你上街玩。”
赵泽渊咬了咬唇,小声分辨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赵清笑笑,十六岁的孩子总是希望自己不被当成小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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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泽渊独自走在街上,显得有几分茫然无措。
街上似是有什么集市,真是太热闹了,一会儿功夫他就不知道被人群挤到哪里去了,他都有些后悔之前跟管家叔叔分开了。
他没有逛过集市,小时候自然不会有人带他出来玩什么的,等到被爹爹接回去,爹爹是亲自陪他了,可是云雾山毕竟是一座山,他到哪去逛集市呢。
“阿爹,我想吃糖葫芦!”
赵泽渊回头看去,那个小娃娃攀在父亲的肩膀上不老实地探着脖子,被父亲伸出胳膊扶住,好像怕他掉下来。
赵泽渊浅浅地笑了一下,他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爹爹也没有让他留下什么遗憾。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刚到爹爹身边的时候时常任性赌气,一次次试探着爹爹对他的容忍,可爹爹并没有怪过自己,反而体谅自己自幼的不幸。
每每自己有什么做得不好的,爹爹也不会骂他,只是揽了他的肩,柔声细语地慢慢给他再讲一遍。
学轻功的时候,爹爹甚至曾揽着他在山上的树林间穿梭,那时候他又兴奋又羞涩,毕竟他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娃娃了。
还有……
赵泽渊转头,看见糖葫芦、糖人、泥娃娃等小孩子的玩具,他全都熟悉得很。虽然没有逛过集市,但很多东西,爹爹都有给自己准备过。
赵泽渊想,虽然自己没有过快乐的孩童时光,但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可是,如果爹爹不再是他的爹爹……
赵泽渊突然落下了泪来。
他慌忙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大哥哥,你怎么哭了?”
有那彩衣稚童跑到他跟前,仰着头看他:“你是不是找不到阿爹了?”
赵泽渊整个人都大幅度地抖了一下,他垂眸,泪眼模糊地看着那彩色衣服的稚童,努力弯了弯嘴角,哽咽道:“是啊,大哥哥以后就没有爹爹了。”
稚童歪了歪脑袋,想了想,举起手中的半个糖人:“这是我阿爹给我买的,大哥哥,我把阿爹分你一半,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正值午后,阳光正好,赵泽渊却觉得满身寒凉,本已止住的泪水突兀决堤,他蹲下身来,将头埋到腿间,痛哭出声。
他曾经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爹爹,可是,他把爹爹弄丢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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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的所有友人乃至于下属里,赵泽渊最不喜欢的就是廖远山了。
赵泽渊很早就知道,武林正道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那么相应的,话本里和讨人厌的武林正道做对的,总是真性情讲义气、除了名声不好哪里都好的魔教妖人。
廖远山一点也不符合赵泽渊的幻想,廖远山是个真真正正的魔头。
落差比较大是一方面,何况在规矩乖巧的赵泽渊眼里,廖远山未免也太不正经,太过离经叛道了。
三观不合相看两厌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谁知道那居然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赵泽渊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简直是奔溃的。
赵清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你不能选择生父生母,但你可以选择活成什么模样。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你有知情权,并非是想逼迫你认父或者尽孝什么的——反正他也没对你尽过什么为父的责任。你可以继续过你喜欢的生活,只是在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多了一个选择的机会而已。”
赵泽渊点了点头,答应了廖远山单独聊聊的要求。
赵清没有说什么,毕竟她已经教了他四年了,再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敏感怯弱的少年了。
廖远山看着赵泽渊,这个脆弱的、稚嫩的、被赵清保护在温室里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少年是他的儿子,这真是一件令人心情复杂的事。说实话,当年对于这个儿子有多么期待,这些年的近处相处中就有多么失望,赵清太娇惯他了。
廖远山有很多儿子,可他对自己的妻妾儿女都没有付诸过任何感情,只有对着曾经相依十年的伙伴,他才有着一颗鲜红的、跳动的、人的心脏。所以,这个身上流着二妹的血液、凝聚着三妹的心血的儿子,在廖远山的心里无疑还是有一定份量的。
但是,作为魔教教主,自幼被魔教磋磨,在血肉横飞的环境里挣扎着长大,廖远山的内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些扭曲的,他从来都感受不到鸟语花香的美好。廖远山的三观与常人不同,他欣赏的是通透果断,下手狠辣,雷厉风行,为了生存下来不择手段的后辈,这一点,与赵泽渊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廖远山想不明白,赵清同样经历过十余年的黑暗的岁月,是怎么做到如今在阳光下笑得温暖如春、对弱小的幼崽精心呵护的呢?
廖远山叹了口气。
“说实话,若不是赵清的要求,我真的想过一辈子都不认你的。”
廖远山毫无照顾赵泽渊幼小心灵的意思,开口就撕开了赵清留下的温情的伪装:“你这种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小孩,一看就是蜜罐子里长大的。我就想不明白了,赵清她也是在血与火的磨砺中挣扎着活下来的,怎么就能留有一腔柔软的心肠呢?谁家教孩子像她这样宠!”
“你知道我的魔教是什么样的吗?”廖远山对着赵泽渊露出个带着恶意的笑容,“如果算上还没生下来的,那么魔教里说不定每天都会有我的儿女在斗争中失败丧命。但凡能长到十岁以上的,哪个指甲里没有十几种致命毒药、舌头下面不压着七八种阴毒暗器?”
“唉,果然是不同人不同命啊!”廖远山凉凉地嘲讽道,“你的弟弟们每日都在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为了争一点权力活得还不如一条狗,你居然有心思跟赵清闹脾气!真是令人惊叹!就是不说我魔教上的争端,你以为我、你娘、赵清我们活下来很容易吗?也只有被赵清精心呵护着的你,才会被养得这样娇气又矫情!”
“把你生下来是你娘自己的决定,我不知情,赵清更是与你毫无关系。她把你带回来,养育你至今,怎么看都是你欠她而非她欠你吧?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来的底气,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跟赵清闹脾气的?你这是欺负赵清脾气好?恃宠而骄?”
赵泽渊被廖远山说得憋红了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廖远山说的不对吗?爹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好心收养了自己,心软照顾着自己,为自己费心操劳,自己还理直气壮地跟爹爹发脾气!如今真相被揭开,自己还有什么资格赖在爹爹身边呢?
赵泽渊忽地泄了气,他眨巴着眼睛,泪水霎时决了堤。
廖远山:……
不是,这小子怎么又哭了?水做的吗?好歹是赵清教养出来的、流着自己的血的少年人,哭哭啼啼地像什么样!
廖远山气得牙痒痒,要不是顾及着赵清,他绝对要抽他一顿饿上几天让他清醒清醒!
想到这里,廖远山一顿,嘴角露出一个笑来,赵泽渊不是知道了赵清不是他亲爹所以在这自暴自弃吗?那作为亲爹,他带去调/教一番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吧,反正他是看不惯留着自己的血的后辈是这副德性,也省得让赵清为这小子伤神了不是。
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赵清没有赵泽渊想得那么好,廖远山也没有他自己想得那么坏。
赵清对赵泽渊,感情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至于到动摇她决定的地步,比如,有个细节,赵清为了让赵泽渊成长中不留遗憾,给他准备过很多小孩子童年不可缺少的东西,但从来没有带他逛过哪怕一次集市。赵清不喜欢热闹,所以她虽然给赵泽渊准备了山下的东西,但绝对没有为了赵泽渊改变自己、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就带他下山玩的意思。还有赵清从来都是理智而克制的,从没为了赵泽渊有过一次感情用事,她对于赵泽渊其实更多的是一份责任,至于感情,毕竟是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哪怕是小猫小狗呢,相处几年也有点情分在吧?
廖远山也是一样的道理,不管是心理活动还是说出来的话都标榜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头,但是赵泽渊一哭,他就手足无措了。这说明,对于赵泽渊,其实他比赵清心肠软多了,起码在赵清那里,赵泽渊哭就哭,她安慰还是怎样都特别冷静,没有一点心软过。
当然,这里并不是洗白廖远山抹黑赵清,毕竟总体来讲,赵清是好人,廖远山是坏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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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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