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道后,遍地泥潭,路两侧尽是柳树,一只白狐不紧不慢远道而来,折却柳枝,写下一行字:
“穿云覆雨济世狐,一道春途半斗秋;平生笑语难掩哭,杨柳玉笛江天晓。”
又有几句话跟在其后:
“腹内草莽,行动散漫,伶俐一张好嘴,哄得众人大笑;脑中空空,浮想登仙,安得一身废皮囊,原是案上花纹瓶,人摸得也打得。一道不甘逆天行,许一百花赠世人。”
到此,安世得淡淡一笑:“旁的不说,这一道我是看明白了!”
应景繁但笑不语,不一会儿,道:“哥哥,还有一道。”
二人继续往前,抬头便见落苏。
安世得先道:“落苏,总算不负你所愿,看明白一道——”
落苏却摆摆手,“看明白便好,不必同我说。”又道:“世人皆有自己的道要走,这道阴晴圆缺、悲欢离合,亲近也好,疏远也罢,虽说无法改变,更无法事先探足,但能遇见,并在这命途上添一两笔,那便是缘分——往后风雨,往后阴晴,往后坎坷与顺途,皆可说‘一道已成’……”
安世得一愣,问:“你在说什么?”
落苏无奈地摆摆手,“你当我胡诌的罢……二位,还剩一道,这一道,你二人可要好好观摩观摩……”
这一道景未出,先有几句话道:
“一愿千年往复,二生逢春逢夏。非贪非嗔非痴,亦念亦盼亦顾。白茫茫六捧白骨,暗沉沉永世无望。我叫纸笔添一字,神鬼不敢逆我意。主沉浮、主沉浮,可叹怜得舟上绪,应是好果莫土生。”
几句话结束,便见这一道远方有双生天虹破晓而出,天虹之下是春意盎然之景。不多时,双生天虹便随风而去,继而云雾缭绕,云端有高楼起,楼前有人影,细看原来是一对父子,似乎幼子要远行,因而拜别父亲,父亲为他加冠戴冕,祈祷他一生顺遂。
落苏衣袖一挥,这一道便燃起熊熊大火,霎时间烟火漫天,春意盎然之景渐渐消退,只留近处一处荒坟。
荒坟上卧着一只赤色小狐,双眸微微抬起,双色眼瞳中似有一丝淡漠,小狐一动不动,只卧在那里。
落苏摇头:“神不是神,魔不似魔——罢了罢了,且道风起又落地,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安世得好奇地盯着落苏看了许久,不禁疑惑,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落苏道:“受人所托,专说些你听不懂的,好叫你后来回味无穷……”转而笑道:“十二道算是看完了,走罢,随我去外面喝一盏仙水,有个故事需要仔细同你二人讲一讲……”
三人一同出至长棚外。
凉亭之下有个白白胖胖的仙人,着一身道袍,抱着个拂尘,正朝远处张望。
安世得隐约觉得那白胖仙人十分熟悉,不曾想白胖仙人转身看见他便问:“你还记得我么?”
安世得思索片刻,实诚回道:“瞧着眼熟,但不记得。”
“我,十二姑,”白胖仙人咂咂嘴,“真真是贵人多忘事呐!”
“十二姑?”安世得少不得惊讶道:“你何时、吃得这般圆润?”
十二姑轻咳一声,道:“就、就这么胖了呗……四十八宫伙食真不错,换了你,你也胖。”须臾,又问:“这是谁?长得好生俊俏。”
“哦、”安世得道:“这是我幼时的玩伴之一,叫应宜的那个。”
十二姑道:“是他?你和我说过的那个应宜?找到了么?!”
安世得笑道:“找到了、找到了……”
应景繁微微伏下身,在安世得耳边低声问:“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十二姑不知何时站到应景繁身边,自上而下,细细地将人打量了一番过后,道:“好一副惟妙惟肖的神仙模样,怪不得安世得魂牵梦绕,翻山越岭也要找……”
安世得急忙捂上十二姑的嘴,尴尬地笑道:“十二姑远道而来,不如……尝尝我们这里的茶吧。”
十二姑揣着手,东望望安世得,西瞧瞧应景繁,继而对上中间的落苏,道:“快寻了你这里的仙水来,既托我讲那神奇玩意儿的故事,仙水得备好,要备上好的仙水,我走时多带两坛,好叫我四十八宫的师兄弟们尝尝落苏天神的手艺!”
安世得问:“什么故事?”
十二姑款款坐下,敞袖而笑,道:“千年前一只莲狐幻瞳的故事。”
安世得遂即坐下来,道:“开始吧。”
落苏与十二姑相视一笑,同时道:“别急。”又招呼应景繁道:“你也坐。”
十二姑先道:“也不知这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说什么莲狐幻瞳,一生只为一人,我瞧是假的,若不然那千年老狐狸也不会杀妻弃女,以致最后亲人没救活,心爱的妻女也命丧黄泉。”
安世得脑中一时像糊了一团浆糊,十二姑继续道:“千年前有只莲狐,未得人形时看到幼子和父母在一处水岸上玩耍,幼子不小心落水,他的爹娘一个比一个着急,纷纷跳入水中相救。那莲狐看了后便感叹:‘若我有一日也可得父母疼惜幼子之情,便不白活了。’估计是上苍可怜他孤身一狐,于是叫他无意中发现仙丹,那莲狐吃了以后功力大增,不出几日便修得人形,修成个三岁儿童,掉在冰天雪地的山坳里,被一个拾柴人带回家,拾柴人夫妻二人十分高兴,本就没有孩子,如今得一子,别提有多高兴!自此,小莲狐有了日思夜想的爹娘,心愿已成,自然也十分高兴。”
安世得拍手称道:“好!好!”
十二姑继续道:“这莲狐长到十六岁,长成个俊美的小伙子,书读有名,又有了心心念念的爱人,二人父母便说定婚事……纳吉问聘,本来是一桩美事,只可惜他们成婚那日,莲狐却突然消失。人们从天亮找到天黑,再从天黑找到天亮,终于在山坳中找到了昏迷的他。”
“一日、两日、三日……莲狐终于醒了过来,众人都替他高兴,可高兴了没一会儿,人们就发现他双眼遍布猩红,像是要滴血一般,不多时,人们便发现他一双眼竟硬生生变成了双色,妖异无比……凡人哪里见过这阵仗,莲狐幻化双瞳于他们来说就如妖魔降世,属妖异之兆,于是都说这家出了个妖怪……纷纷扰扰,这莲狐不仅没结成婚,就连他往日读书得来的名头,也因此衰败……到最后,他浑浑噩噩,终归庸俗的一生……爹娘不出两年相继离世,唯独剩下未过门的妻,陪在他身边三年,一病长眠……”
安世得黯然,喟叹道:“那莲狐呢?”
“百尺高崖跳下去打算一命呜呼,但没死成,剃了头发出家当和尚去了……”十二姑似有惋惜,叹道:“可惜了那样的寒门贵子,当年少有的天资人……”
“山坳幻瞳那一晚,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莲狐根灵,”十二姑道:“这样的好玩意儿谁不想要……”
安世得默默低下头,又道:“然后呢?”
“然后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打寺庙里蓄了发,忽地又还了俗,好像被一对双生的姐妹带了回去,重新有了爹娘……”
“他的妻子呢?”安世得问道。
“转世再成人,他倒是追得紧,打寺里出来便重振旗鼓,再度登仙成神,硬是在天上问明了他妻的去处,硬生生叫他等到了……再续前缘,倒也是一段佳话……只可惜……”
见十二姑紧紧皱着眉并不说话,安世得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他对头一对爹娘的执念——久久不能放下,于是到处寻找能起死回生的药,不小心便走火入魔,再不小心,妻连同妻肚子里的女儿,全都化作他炼药的药引……”
“然后呢?”
“然后……好像他第二对爹娘因他的恶名饮下毒药,也一命呜呼……没多久两个姐姐一死一病……他便只剩一人,不知所踪……”十二姑略有悲叹,但很快道:“莲狐幻瞳并非骇人听闻的事,只是过程凡人无法承受,如果一只莲狐能把这个过程藏好,那便无碍……但……”十二姑张了张嘴,并未再说下去。
落苏接道:“说白了,若他那日没有幻瞳,那些人便认不出他是莲狐,更取不走他的根灵。”
十二姑摇摇头,“倒也怨不得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遇上心仪之人,于是便要成‘莲狐幻瞳,一生只为一人’的愿……他并没有错。”
“那如果……”安世得犹豫良久,暗暗向应景繁看去,应景繁并未发现,他便对十二姑道:“若是凡人成了莲狐,也会经历幻瞳么?”
“会啊,”十二姑毫不犹豫,“先不说幻瞳,就是凡人变成莲狐,这个过程就十分痛苦……幻瞳只会更难……”
听罢,安世得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偷偷瞥了一眼应景繁,又迅速低下头,微微蹙起了眉。
[让我康康][捂脸偷看][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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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游千里迷看十二道 饮仙水戏听千年狐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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