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只大水蚁。
澍转头,直勾勾看向证人席里破碎的尸体,脑海里的诧异并不比在座任何人少。
大水蚁正是入侵西北基地的生物物种,当时她们抵达城内时,灾难几乎已经结束了。
罗兰说今年北方的气候极端干旱,一整个冬天只下了零星几场小雪,十二月份西北基地的气象监测点就上报过连续七天气温超过28度。
去年南方干旱北方涨水,这些大水蚁很可能是当时迁徙至北方产卵筑巢,今年温度提前并大范围上升加上周边旱灾,所以虫群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侵袭人类基地。
——它们需要温暖潮湿的环境筑巢,只有那里才有足够的水源。
所以是罗兰亲自认定的,这次西北基地遭遇的是由于气候异常导致的繁殖期变异昆虫入侵灾害,换言之,这是一场无可奈何的天灾。
当时她们所见的场景,的确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个名叫安然的男孩是罗兰从城防所指挥中心的一楼找到的,当时那里集中了大量避难的人群——城防所指挥中心也是整个哨岗火力最充沛、防御工事最坚固的地方——可惜不知什么原因,指挥中心正门被打开,白蚁群随即涌入室内。
他被数十具尸体压在下面,就像蚂蚁遭遇火堆,人群自发地将女人和小孩护在身下,结成一座坟样的山丘,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
她答应罗兰要将他带回中央基地。
但为什么罗兰要请求她?
她们都知道作为曾经的‘逃兵’,澍再次回到中央基地就意味着死亡。
而罗兰当时还没有异样不是吗?她知道自己会死么?
澍记不清了。
去往西北基地的事,杀死罗兰的事,将这个男孩带回基地的过程,一切都是模糊的。
她是个病人。她没有过去的记忆,连当下的记忆都很混乱,罗兰说这是精神污染累积太深导致的后遗症。
但她至少能确定,她与罗兰都曾检查过男孩,除了少量擦伤和惊吓过度外,他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这也是白塔研究所给出的检测结论。
第五律能抢在军部和内阁所有眼馋哨兵团这块肉的大人物之前,对这名有史以来等级最高的哨兵开庭审判,正是因为她手握那份出自白塔的报告和特殊条例。
自新历6年以来,前有墙外调查员,后有联邦军、佣兵队和哨兵团,无数以鲜血为代价采集的标本和捕获的**异种,整整26年的经验和科研积累,中央基地的白塔研究所拥有着人类对异种和畸变种最全面、最深入的研究数据。
如今畸变检测的成功率高达99.91%,即便存在机器无法判断的个体,依据经验所有畸变从感染到变异的时间都不会超过48小时,这被称为缓冲期,在缓冲期内体表存在伤口的人都会被隔离,直至发作或平稳度过。
这套出自白塔研究所的检测方法不曾出错。
而安然和澍回到基地的时间,都是四天前。
——他不可能是畸变种!
然而审判庭内众人并没有诧异太久,因为五秒钟后,基地内长鸣的灾难警报就响了起来。
站在玻璃窗对面的士兵第一时间看见了趴在窗外的巨型飞虫,低声咒骂着给统战中心去电请求作战指令,信号却出了问题。
穿外骨骼守在门边的城防兵一手放在门把上,正在迟疑是否开门。
中央基地内对于各类外部入侵情况都有着明确的应对流程,一旦灾难警报响起,公民必须立刻回到室内,二十秒钟后所有建筑都会自动进入应急防御模式,降下金属隔离板,内部的人将无法自行开启,而在室外的人则被放弃。
——牺牲少数人,保存多数人;牺牲价值低的人,保存价值高的人。
这就是帝国联邦所有行动的核心纲领。
所以在统战中心下达新的作战指令前,他们的任务是保护庭内所有一等公民的生命安全。
“警告,有蚁型异种从空中侵入,请各位公民有序进入室内,就近避难,不要惊慌。”
“警告……”那是来自广播站的通知,很柔美的女声,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枪声、尖叫声、脚步声、哭泣声、祈求声、拍门声,短短二十秒的时间,所有声音穿门而入,重重砸进城防兵耳膜。
嵌套在他指掌间的金属像是淬了火的烙铁,烧化了他的皮肤烧穿他的心脏,他知道外骨骼装备是联邦的重要财产,他知道他的任务是待在室内保护好这些大人物,他知道……该死的对不起,他只是怕死,他不想死!
哐——
终于,门内的隔离板降了下来。
就在城防兵松气的刹那,似劲风卷过,砰一声巨响过后,潮气猛然涌入,所有声音在耳际骤然清晰。
门外已然乱成了一团!
所有示威人群集中在中庭,由城防军组成环形的火力压制将他们护在中心,而外部那支哨兵小队则手持军刀四散杀虫。
这些异种大水蚁约莫有一米左右身长,既拥有四片土黄色翅膜泛着油蜡的光,又有硕大的黑亮口器,轻易便能绞断人的手臂。
“打核心!核心!别浪费子弹!”
“核心在哪儿?!”
“你个蠢货,训练课都上鸟肚子里了吗?”
“后面给点火力掩护,我们这顶不住了!”
“——等等!等等!我们这里也——见鬼!!!”
那名士兵慌乱地更换弹匣,抬头间,眼瞳倏然紧缩,涌出绝望。
只见浓黑雨云在低空翻滚,防御墙外铺天盖地的虫群直压而来,城墙上数座机枪镭射炮不断轰击,虫群燃烧的焦烟飘向天空,灼烧后的尸体簌簌坠落,那漆黑的雨水不断砸下,却仍有数不清的大水蚁前赴后继——
那不是几百只,而是成千上万!
被烧穿了翅膜的虫身猛然砸在地面,爆出一团浆液;
被射断肢节的,摇晃着飞落,然后翅膜脱落,徒然地蠕动着……越来越多大水蚁越过防御线,砸中建筑、掉落街道,朝他们所在的位置挣扎扑来!
整座城市不断回响着长鸣的警报声,伴随着被遗留在外的人群发出的此起彼伏的尖叫。
“防御组保持阵型,注意头顶保护。”突然的轰响将弗吉尼亚吓了一跳,她转头瞥了眼‘趁机逃狱’的哨兵和她颈间的黑环,略微皱眉,然后继续冷静下令道:“突围组找路。”
那名哨兵并没有逃跑,而是站在门前巡睃着天空中的虫群。
有什么不一样了,和西北基地截然不同的……这也是假的么?
人群当中有人吼道:“审判庭的门开了!”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不断有人尖叫着“让我进去!”往前狂冲。
城防军的阵型霎时被打乱,士兵们腹背受敌,一部分不得不回身阻拦,他们的小队长举着冲锋枪朝天“哒哒哒”打了数枪,枪响很快淹没在背景的战斗与哀嚎声里。
——被人类射杀的恐惧与被怪物咬死的恐惧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仅有十余人的士兵队伍根本拦不住数百人四散的冲击,已经失智的人们面如恶鬼,连滚带爬地朝那门洞跑去,好几个人撞在一起,然后互相推搡,彼此拉拽。
一个人踉跄地擦撞过澍的肩臂,却根本不看她一眼,只是往前——
满地都是人与虫的尸体、血泊、被踩烂的条幅和宣言板,那块写着‘人类将何去何从?’的木板被踩成两段,‘何去何从’已经不见踪影。
如此一番景象恍如地狱,女孩攥着罗兰的画报,紧紧抱着弗吉尼亚的后腰,将脸埋在她的军服之中,不断颤抖。
面对汹涌而来的人群,弗吉尼亚的枪口已经朝向正前。
这种时刻射杀跑在最前面的几人是最高效的威慑手段,可以在短时间内重建秩序,但她是哨兵团的一员,也受《哨兵管理法案》的约束。
法案第一条第一款规定:哨兵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不可以杀死人类。
食指紧覆扳机,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弗吉尼亚的呼吸加快。
砰——!
子弹击发的闪光瞬间明灭,一篷鲜血飞溅开去。
跑在最前面的男人率先倒地,然后又是两声枪响,人群就像临河的蚂蚁般骤然刹停,拥挤的撞在一起。
弗吉尼亚讶然地转过头,见拉弥亚从那门洞中跨了出来,随手一抛,一包城防兵的军服外套落地散开,露出内里包裹的已经被彻底打碎的核。
江莱跟在她身后,被她转身堵在门内,冷声命令:“关灯,开备用防御门。”
守门的外骨骼城防兵闻言一愣:“但是——”
江莱手中还拿着拉弥亚的手杖,却立时定住脚步,直身向她的局长敬了个军礼,然后毫不犹豫地拉下第二道防御门的手闸。
内部的备用钢板登时合拢,将审判庭内外彻底隔绝。
拉弥亚垂下枪口,走向慌乱的人群,声音清晰而冷静:“从现在开始由我接手这里的指挥权。”
弗吉尼亚敏锐地注意到了那枚从审判庭中拿出的核。
那并不属于异种,异种的核就像人类的心脏,活着时呈现富有光泽的彩色,有肉感,死后则化作晶体,对人无害,研磨成粉末便会产生不同的香气;只有畸变种的核,活着时看起来像一颗膨大的肿瘤,受到攻击会休眠假死,只有火烧或彻底击碎才能将其杀死,然后化作这样的黑色渣滓。
——一颗属于畸变种的核,出现在审判庭中。
她听见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已经多少年了?五年、甚至十年。
人类战力不断增强,墙外的畸变率持续降低,拥有驱散仪后,中央基地已有近十年不曾被异种突破过防御墙,这些城防军士兵,这些普通人,或许从出生至今,都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怪物。
几个冲在前面的人也看到了那包东西,示威者、城防兵,彼此之间面面相觑,眼神中是同样的恐惧茫然,也许有人意识到了什么,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死寂像一颗榴/弹在他们之中爆炸。
他们似乎在此刻才终于回想起——人类对新世界的恐惧。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白塔研究所:位于双子塔中白塔内的研究所,主要任务是分析研究异种及嗜肉兽的习性、身体结构等等。
外骨骼:旧世界留下的科技,穿戴在身上可以提高力量,并具有一定的防御性。
核心:异种的心脏。
畸变:人类与异种接触后造成的基因感染与身体变异,过程不可逆,具有传染性,原因暂时不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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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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