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虫群发出的声音变了,澍想。
那是一种无法被耳朵听见的声音,罗兰无法听见,其他人似乎也无法听见。
起初是近似于呢喃的絮语,在每个红色极光闪烁的深夜,从浓厚灰雾深处,好像有人在试图对她耳语,后来她能听见的越来越多,有时是植物,有时是动物,或许那并不是人的语言,而是一种她并不了解的音律。
她在西北基地也曾听到过,她能确定这两支虫群的‘音色’是相同的,只是那时这种声音还只是一小段不断重复、几乎没有波动的声音,就像翅膜扇动产生的嗡鸣,毫无意义。
而现在,旋律改变了。
她救回来的那个男孩是畸变种,感染他的基因来源于大水蚁,罗兰说过畸变种的潜伏期最多只有两天,两天后人就不再是人,基因改变,意识也会随之改变,她说她们吃过很多亏,如果未来遇见,绝不要相信。
所以那个畸变种说的话并不可信;
她不懂音乐,所以也无法在幻觉里捏造出一段相同音色的其他旋律;
澍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理智想着,她现在所看见的景象,大概是真的。
外围的作战仍在继续,远处的枪火声愈发混乱,援军迟迟未至,城防兵的小队长一边开枪一边扭头问道:“长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节约火力,收束防御阵型,把有效射程最大的热武器交给哨兵小队,其余人改用手枪。”
拉弥亚以余光扫过街区,果断道:“所有人向五号安全舱转移。”
听见命令的所有人一愣,周围又再度诡异地静下来。
城防兵小队长诧异道:“您是说,把枪交给哨兵?在这里?”
拉弥亚还没回答,边上有个冲脾气的高大哨兵,直接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是个人都知道,哨兵在中央基地内不允许自由活动,更不能配备使用武器,就连她们的精神体都受驱散仪的特定频率压制,无法外放。这些规矩都在劳什子《管理法案》里明明白白写着呢,她一个监察局鼻子都快顶到天上的大官儿能不清楚?
——怕不是搞啥坏心眼,唬姥子们玩儿!
弗吉尼亚感受到她们的情绪波动,稍偏眼神,那几个明显是刺头儿的哨兵就像听到了命令似的,立刻收敛神情,兢兢业业地扮演回自己的肉盾角色。
弗吉尼亚:“拉弥亚局长,这样是违反联邦法案的,我们可以分派四名哨兵护送您前往避难所,其他人留——”
说到这她忽然噤声,意识到对方饶有兴致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是啊,这里还有一名罪犯,一个被怀疑杀害她们的指挥官,并随时可能狂化的顶级哨兵。
她们这次被特批出塔,就是为了保证这颗不定时炸弹不会在基地内爆炸。
而她甚至自己都有一瞬间忽略了这一点,看起来就好像,她已经自然而然把她当成同伴。
城防兵小队长压根儿没关注到那个大高个是谁,她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十几年没见过的异种入侵,手底下一帮没正儿八经开过几枪的菜鸟们,更要命的是她刚才脑子一热下令把军刀分给哨兵队用了,现在还被监察局局长抓个正着!
事后她要是有命上审判庭,冷兵器还能用战场特殊情况搪塞过去,交枪?那还不得绞刑起步!?
就在所有人心结百转时,澍突然:“来了。”
——声音又变了,高亢、急促,像冲锋的号角。
澍发现在拉弥亚下达命令时,最高处的大水蚁同时在晃动触角,频率极为相似。
果然下一秒,距离最近的数只大水蚁哗然而起,翅膜快速震动,直向拉弥亚袭来!
澍环视周围,站定未动。她会保住这个女人的命,在必要时刻,因为她还需要弄清楚她和罗兰的关系,但在此之前,她更好奇那些有着她熟悉气息的人,哨兵,在罗兰口中,她与她们曾是同伴。
“不、救命!!!”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
知晓自己势必会被抛弃的低等公民四散奔逃,无论城防兵们再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
——人心已经乱了。
近处的弗吉尼亚毫不犹豫开枪,她的枪法极准,两枪便打断了大水蚁的胸节。
黑褐色的虫头掉落远处,剩下圆硕的腹部却顺惯性一直飞到她们眼前才坠落,溢着浆液向着拉弥亚的脚边挣扎靠近。
紧跟着,黑压压的蚁群尽数腾空,下方的城防兵迎空扫射,霎时间肢节纷飞、浆液四溅,一股股白烟飘起,那是淌出的蚁酸开始腐蚀地面。
但数量实在太多了。
拉弥亚一直看着那半截虫身向她匍匐爬来,慢慢、慢慢地停滞,僵硬。
然后稍抬枪口,三枪之后,她说:“核心不在腹部,射头。”
但局势已经完全失控了,飞舞似杀不尽的虫群,杀红眼的城防兵和慌不择路的普通人,哭喊、吼叫、哀嚎和枪响汇成一曲混沌荒谬的交响,然后,砰——!
拉弥亚迈过半截虫尸,信步走下石阶,十声枪响过后,她站定在前庭中央。
身前是一圈扇形被爆头的大水蚁尸体,白烟袅袅,她仍闲散披着那件净如白雪的军服,黄金般的肩章在硝烟中熠熠,那条象征一等公民的银十字温驯贴服在她白皙起伏的胸壑中。
她显然是虫群的目标,就像一束冷焰,吸引着趋光的异种们靠近。
庭中的普通人轰然退向四角,士兵们被逆行的人潮推扯,惊慌向内看去。
“我说,”
她低垂眉眼,打空的弹匣自皮质手套的掌心滑落,咔啦两声滚落到一旁跪坐的中年女人膝边。
女人就伏在拉弥亚的余光中,像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能抱头捂着耳朵,一味地重复“不可能都是假的不可能”,“我们已经有驱散仪了,这是梦,伟大的罗兰把火种带回来了,我们有驱散仪了,异种进不来,进不来……”。
推入弹匣,手枪平举,子弹在弗吉尼亚射击前先一步击发,洞穿已近在咫尺的虫首,说不清是内脏还是□□的东西泼了一地,拉弥亚抬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眼中笑带冷光:
“核心在这,打头部,节约子弹。”
宽阔的前庭中似有一刹那安静。
然后,拉弥亚垂下枪口,扣回保险栓,施然转身。
白衣背后,是令人绝望的骇人嗡鸣,虫群像无法洞穿的泼天黑潮,形如死亡本身。
她看向站在原地的罪犯,两指伸出衣袋,指腹轻轻摩挲着遥控,玩笑似的:“想跟我一起死么,哨兵?”
“罗兰,”那个女人仍在颤抖呼唤:“罗兰……”
澍微皱眉,收回目光,她薄唇微张,一股清浅的气流涌入犬齿之间。下一瞬,便只见一道高大劲瘦的身影腾跃于半空,如同一匹矫健野兽,只一个蹬地便从拉弥亚头顶跃过。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攻击方式,哪怕是哨兵队的成员。
最原始的,像野兽一般的搏杀,仅用手指便能贯穿虫头,活生生将一米余长的大水蚁撕裂,刺透、砸烂、四分五裂,她浑身每一处好像都是武器,渐渐地,周遭好像只剩下虫子挣扎的微响,肢节在空中无助地抓动,翅膜不断扇打着……
让人分不清令人恐惧的是她本身,还是她所释放出的属于顶级哨兵的威压。
拉弥亚燃起一支烟,淡淡道:“愣着干什么,扫尾。”
哨兵队:“……”
城防兵:“……”
哐当一声响,众人再转过头,就见审判庭的两米旗杆被从头削断,连串起十几只大水蚁脑袋,跟着被随手扔开,遍地残肢碎沫中,那个不知名的哨兵抬起眼来,剩下散乱的大水蚁竟都飞起远离,在空中悬停片刻后,返身飞走。
见这一幕,拉弥亚微微挑眉。
·
蚁群的大头瞬间被扫清,余下三两只脱去翅膜的很快也被消灭。
可昆虫的生命力极强,即便被打爆身体,头身分离,剩下部分在短时间内仍会遵照本能活动。
角落人群再度发出尖叫,所有人争相退开。
只见空地中,一只被从中撕裂,仅剩虫头和两条肢节的大水蚁正向几人爬去,一个男人摔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正屁滚尿流地求人拉他一把。
“救…救救我……我、我不想——”
近处的人根本没有能力救他,每个人都已经吓破了胆子,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身前的腥气越来越重,男人眼睛通红一片,发出毫无意义的“啊啊啊”声,突然,他用尽全身力气暴起,随便抓住了一个瘦小的孩子向后甩去,自己却借力翻滚,摔进人群之中。
下一刻,枪声响起,大水蚁不动了。
弗吉尼亚分开人群,所有人慌乱地躲向哨兵们身后。
一只只眼睛惊恐地觑看,幸好,那个男孩只被咬伤了胳膊,然后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劫后余生,人们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
哒哒哒。
军靴穿过让出的道路,拉弥亚走到两人中间。
男人蜷缩着,颤抖抱头,嗫嚅道:“对、对不…我只是…只是不想死,我不想死……”
而那瘦弱苍白的男孩正捂着自己的手,泪流满面的看着她:“求求您,长官……救救我。”
所有人看向这位高贵从容的指挥官,士兵们都在等待救人的命令。
拉弥亚平静的湛蓝眼瞳中倒映着众人的面目,而后枪口抬起。
砰——
子弹打穿眉心,男孩单薄的身体向后仰倒,脸上凝固着最后一刻愕然的表情。
哨兵不能持枪,但是我们副团长是向导,所以有一支特批的手枪。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西北基地:人类四座基地之一,规模较小,人口最少,以工厂为主,附近有一座炼油厂,是主要的燃油供给。
畸变种:被异种感染后的人。
城防军:联邦三大军种中人数最多的一支,主要负责墙内维持秩序,管理公民,守卫基地进出口和防御墙等工作。
拉弥亚抽的烟:由薄荷叶等植物干叶卷成,点燃有植物香气,常在摒除臭味和提神醒脑时使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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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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