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水星公司为员工提供的健身与休闲区域依然热闹，秦尚雅结束了一个小时的锻炼，从泳池里起身。
这个中型恒温泳池里不少男男女女仍在运动或闲聊，天幕倒映着壮丽的海上雨景，配合着雨声的白噪音背景乐，真有种在暴雨中入水的错觉。
秦尚雅从更衣室出来，一路上遇到好几个同是医疗事业部的同僚，里面甚至还有未来她手下管理的组员。这些年轻人鲜少有资格申请到附近的员工住宅，一般都要通勤到港区或者下城区，这个点才下班，回去怕也是很晚了。
深夜忙碌在工作中，还能有精力进行身材管理与锻炼的人，到底也是骨子里自律到极点的人，在水星公司每个新职员的眼睛里，秦尚雅都看到了这种野心。
像是更年轻时的自己的倒影，那种废寝忘食，不顾一切地燃烧身心，就为了在这个世界上获得生存下去的资源，实现自我的梦。
别对自己太狠了。
秦尚雅穿起温暖的驼色大衣，包裹内里贴体的高领白色职业裙装，从企业制服回归私服，总有种让她从茫茫众生中还原为自我的魔力，在看到电梯透明隔板倒映出来的自己，似乎是要奔赴去一场盛大的约会。
但其实，她已经差不多半个月从工作中夜归了，哪怕有不少人想约她出去，她都以工作为由推脱了。
比起城市五光十色的诱惑和刺激，还是健身房或泳池里的冲刺要简单和快乐得多。
秦尚雅落到地面层，沿着植物光带装饰的人行道走回住宅区。
在快节奏的星际城市里，能像这样看着天空走走路，感觉也成了一种奢侈。
毕竟，在工作之外，她没有什么需要去赶时间的东西。
那个每夜伴她入眠的新居所里，没有等她归家的人，连个期望她回去喂食的小动物都没有。
在她更年轻时，那无数个感情动荡不堪的岁月里，这种介于工作和休息之间的空白，对她来说是种莫大的折磨，工作场所是个很好的保护，能让她度过寂寞和空虚的分分秒秒，直至和内心达成和解。
而现在，这种空白已经不再骇人，它就只是生活无数面貌中的一种，终究会被时间的力量抚平，褪色成记忆中遥远的一块瘢痕。
直至再也记不得。
秦尚雅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插着口袋慢慢散步，这些美丽的灯光，是为了金钱和**而亮起，而不是为了等待某一个人。
缓慢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安保森严的员工住宅区就到了。
在这个闪动着暗橙色指示灯的停客区，是上周鹿梓言送她回来的地方。
秦尚雅不免在这个入口多停留了一会儿。
总觉得上周那个让她着迷的艺术装置，还有那位漂亮又俏皮的女孩子，都像是恍如隔世，只是她繁忙职场生活外的一缕幻影。
可她们明明是真实存在过的，不对么？
秦尚雅启动手环的微型飞行取景器，拍了一张她们上周分别的地标，一株修建工整的转基因卫矛树，底下有数圈悬浮的光带将它照亮。
她把照片连同留言一起发给鹿梓言：
——刚下班运动回来，散着步就来到上次我们说再见的地方了。你睡了吗？
她和鹿梓言像这样断断续续交流一周多了，算不上频繁，可也自然而然地维持了下来，而且，鹿梓言总是更主动开启新对话的那个人，这让相对内向一点的秦尚雅，少了一些维系关系的负担。
双方都没有讨论过“下次见面”的具体内容，只是单纯分享日常生活，正因如此，秦尚雅才觉得，跟这位新朋友相处的感觉挺不错的。
她喜欢这种单纯的、没有企图心的来往，能让刚离开上段感情的自己，感到非常轻松。
她不否认自己推掉很多社交，就是为了避开那些冲着她来的人，包括林静源，或者别的一些想给她张罗的朋友。
秦尚雅很清楚自己的心，当下最需要的，不是爱情，而只是一些恰到好处的陪伴。
她们上一段对话停留在九个小时前，午休时间各自分享了一下自己的午餐，在秦尚雅开会说了句回聊后就嘎然而止，如果就这么到了第二天，早上某个时间点就会迎来鹿梓言的一句“早安”和一些随拍分享，比如她为别墅新添的电子挂画，宠物培育所里的小猫之类。
也不期待鹿梓言会马上回复，秦尚雅关闭界面，慢步回家。
可就在她坐上电梯时，微聊发出了悦耳的提示音，鹿梓言发来了新信息。
——真巧呢，我也刚下班，在和伙伴们吃夜宵，这可不是年轻人睡觉的点哟
鹿梓言配了张图，看上去像是个仿古风格的录音室，她坐在沙发上，正面拍了自己搭起来的腿和皮靴，一旁的小圆桌上全是炸鸡、汉堡和波子薯条，自然也有各种碳酸饮料球，歪歪扭扭的构图里有三四个在大笑或吃食的男女。
——辛苦了。但你这个点是上的什么班？
——朋友前年找我合作出的音乐电台，我只是客串歌手，偶尔也有些清谈节目吧。可我们还满受欢迎的噢，以前还去过夜港市的电子音乐节呢。
秦尚雅眉头皱了一皱。
电子音乐，这些名词勾起了她一些关于前任的不太愉快的记忆。
不过这些情绪只是小问题，不该将它归咎给一位新朋友，秦尚雅闭上眼又张开，清空这些旧思绪，问：
——听起来很有趣。我能知道这个电台叫什么吗？
——你对电子迷幻风格的音乐感兴趣么？
秦尚雅斟酌片刻，决定回复：
——以前有位挚友很喜欢研究音乐，耳濡目染也算知道一点，我自己的话，可能听母星古典乐和白噪音比较多吧。
——爱听母星古典和白噪音啊，是因为这能让你心里安静下来吗？
——对。能让人在烦躁时心情平复下来，而且，很助眠。
——噗，我明白的，我在小时候会听母星古典，不过那是作为父亲音乐教育的一环吧，古典乐的音乐结构很复杂，一个细腻且专注力很强的人才能跟这种理性的音乐产生共鸣。
——我只是随手挑些能入耳的音乐来减压而已。所以，你的电台叫什么？
——哦对，差点忘了，这是我们的星际微标，扫描进去，你就能进入我们的公共房间了。
微聊界面上跳出了一枚不断变幻着色彩的八角星标码，秦尚雅猜想扫描后大概是可以对接全息空间的，她从电梯出来，越过住宅楼的玻璃长廊，扫描脸部信息进入屋子。
“欢迎回来，主人，今天过得还顺利吗？”
AI管家清脆的声音在玄关处响起，整个房子的灯光从低位逐层亮起，是秦尚雅喜欢的那种低色温的氛围，总能给她一种温暖而深邃的感觉。
“替我扫描微聊上的星标码，如果有选项，就对接客厅的全息空间投影。”秦尚雅在家务无人机的悬臂上放下提包，连大衣也一同挂在它手上，饶有兴致地走向了灯色温柔的客厅。
“好的。”管家说完，微聊的信息界面投影在了离子屏一侧，显示正在进行光子网络对接。
秦尚雅陷入舒适的电子沙发中，界面上跳出了新的信息，鹿梓言说：怎么样？你进入房间了吗？
秦尚雅改用语音输入：我刚进家门口，在对接星标信息了，你们是不是直播完毕了？
鹿梓言发了个俏皮的表情：是播完了，所以才说刚下班嘛。但是——
秦尚雅还没来得及反应，客厅就进入了全息虚拟场景中，低明度的暖灯被由上而下的一层暗蓝色的、更富有电子感的氛围光所覆盖。
一声具有磁性的女声代替了管家的声线，从全屋的音响中出现，像是轻柔地挠了一下她的耳朵。
“欢迎来到流火浮舟。”
——我可以在这里看到你，医生。
先是一片漆黑，夜幕降临在这个神秘星球上，一片广阔无垠的海洋在星光的照耀下泛着电子迷幻的色彩，海面不是普通的蓝色，而是闪烁着霓虹般的光泽，这片海下像有无数自发光浮游生物，随着波浪的起伏，变幻出红、绿、蓝等色彩的光谱。
海浪轻轻拍打向秦尚雅的身边，海水将她托起，每一次拍打都伴随着轻微的电子嗡鸣声。
天幕漆黑，四个穿着宇航服的电子人形空中缓慢起伏，像是没有意识的尘埃，在这无重力的空间中漂浮，手持着无线乐器，电子琴、吉他或鼓点器。
“现在是暗星历189年冬1月12日，周四，现正为你自动播放最新的直播——”
然后，她便听到了鹿梓言的声音，歌声，跟平时说话的声音差别很大，但又认得出是她。
伴着鼓点和电子音效的哼唱，经过效果器的修饰，却依然有人声的温度和质感，这是首轻盈、宁静，却又有着致幻力的开场曲。
像在空中一朵不断坠落的蒲公英，四散而出的都是雪白柔软的锦织。
她不讨厌这种音乐，这个迷幻的氛围，甚至还有点儿喜欢，很奇怪，她还以为告别了那个痴迷追星乐队的前任，自己会对所有和流行音乐相关的事物厌倦，本来她也不是赶潮流的人。
等到这首曲子过去，空间的炫目感褪去，复归闪烁着星点霓虹的昏暗空间，秦尚雅才回过神，想起了微聊里被冷落的信息。
——我在听今晚的直播回放。
这一句还不够表达她想的，秦尚雅又补了一句：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
“真的吗？”
鹿梓言的这句回应不是从全屋音响发出，秦尚雅感知到，那是从手环上的微聊经由骨传导耳饰传入她的耳朵里的，还带着一点笑意的气音。
秦尚雅张大了眼睛。
本该在天幕上漂浮着虚幻的宇航员，其中一位逐渐向着她的方向下沉。
复古的宇航服像是失真的电子屏幕，逐格闪烁、跳动，模糊不清的像素碎片，从宇航员的身上飞散，现出修长的身体和手脚，一位失真的神，从宇宙之外降临。
她朝着她伸出一只手，尚未彻底消失的反光罩笼着她的半张脸，那片过曝的嘴唇，在微笑着，缓缓朝医生下降。
最后，她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医生的手心。
“我也很喜欢你的声音，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注意到了。”
那个脸容是如此模糊不定，只有几个片刻让五官归位，凑出了金发女孩的脸，她咧开了一丝闪烁的微笑：
“也许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见过面也说不定呢。医生。”
秦医生：i人，非常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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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波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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