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不说,首辅大人府上的晚膳是真很得人心。
槐叶冷淘碧鲜可口,脆皮熏鸭外脆里香,时下刚上市的蟹黄蒸蛋,时令果蔬配上了淡淡清香的荷花瓣,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程墨吃得唇齿留香,心满意足。
“咦,雨停了!”
窗外天光已暗,她一时间没有留意雨声渐止,早已没了声响。
先前的两个丫鬟留下一套干净的寝衣,备好了洗漱用的热水,便步履匆匆离去,仿佛在这府上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程墨推开房门,四周静谧昏暗。
夜风袭来,树叶簌簌,回廊上几盏灯笼悠悠晃晃,底下橙光飘忽不定,远处不知名的夜莺发出怪异的啼叫,让她心里一阵发毛。
这样看来,这首辅府是挺吓人的。
程墨转头关上房门,循着萧灼离去的方向走了出去。
没有去看游廊外黑暗中的景色,程墨借着灯光,沿着曲折迂回亦步亦趋地穿过拱门,入眼所见是一处更为宽阔的院落。
院落两旁是不算高的银杏树,院中空旷一片,唯有墙根处有几丛被人遗忘的紫薇花。只可惜,暴雨之后,鲜花凋零,满目萧条。
这处院落比方才的还要暗,屋檐底下的灯笼只亮了两盏,那处房间紧闭,窗台上隐约映出一抹修长的背影。
程墨心一惊,她竟从这道背影便断定里面的人便是萧灼。
他应是坐在书桌前,习惯性地坐的笔直。程墨沿着廊下,缓缓走到窗外。
里面的人正有人谈话,是之前那个侍从的声音。
“……打斗中刺伤右眼,被打落护城河。郭家已经收到消息,现在正派人河中打捞。”
“传令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郭家若要阻拦,一概格杀勿论!”萧灼清冷的声音透出窗外。
寥寥数句,竟让程墨脊背发凉,一股寒意自脚下直充天灵盖。
她的小命啊!
程墨骤然转身,疾走离去。
不想,屋内的磐石已然听到动静,窜出房门,不过几息便追上了程墨,便见一个跨步,将她拦下。
丫鬟口中的磐石应当就是这位,与她年纪相仿,面容周正干净,一袭玄衣与夜色融为一体,手持一柄长剑,结实高大的身躯竖在回廊中央,如一堵墙叫她没了退路。
当真是人如其名,毫无转移的可能。
程墨双手合十,小声拜托:“这位大哥,可否权当没看见?”
磐石:呵呵。
‘嘭’一声。
不过转眼的功夫,程墨已经被提溜着丢进了房间,身后是房门被关的声音。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属,毫无人情可言。
这是一间书房,内里干净整洁,比之外头的昏暗,这书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内侧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竹塌,只铺着锦烟蓉覃和寒鸦色薄锦,想来是首辅大人困顿小憩之所。
萧灼此时没有坐在书桌旁,正手执着一封信立在书架旁浏览。
入夜在自家书房的男子,已经沐浴洗漱过。那身暗紫色的直袍换成了一件宽松的寝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搭在胸前,隐约露出一些内里的颜色。
与白日里清正肃然的形象不同,眼下首辅大人神色慵懒,平添一抹艳色。
程墨却无暇欣赏,看清楚自己置身书房时,她的心就凉了半截。
书房乃是重地。
她听了不该听的话,也进了不该进的地。
月黑风高杀人夜……
“民女其实只是来…辞行的,现在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程墨盯着脚边那道清隽身影在烛光中投过来的影子,又补充了一句:“方才,民女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此时,萧灼已经看完手里的信,将其重新叠好收入信封,放进书架上的金格团纹木盒中,抬眸看她,眸光透着凌厉。
“方才,你说什么?”
程墨悬着的心停在了半空,这人是压根没听她在说什么,还是不满她方才所言?
可她还是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流畅了许多,也镇定了许多。
萧灼闻言,视线下移,落在她拽着的衣角处,他走到书桌旁坐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了拢衣袍。
“京兆尹一行去捉拿郭青阳之时,他尚在温柔乡。事迹败露,他越窗而逃,底下有人接应。我们的人在护城河处将人拦下,如今人……大抵是没了。”
平描淡写间,一场生杀予夺骤然落幕。
郭青阳便是郭家二少爷,京兆尹府衙出马说明案情已经过了明路,她午后方交的证据,短短半日,尘埃落定。
郭二少乃是京中纨绔,深谙府衙捉人拿办之道,若非觉得没有活路,他不会如此投鼠忌器。
府衙的人没能抓到人,是有意还是能力不足,尚且不论。萧灼的人却早已料到,在护城河附近守株待兔。
护城河啊,那是个杀人灭尸的好地方。
程墨曾经历权势倾轧,恐之憎之;可若是死的是恶贯满盈的郭二少,又叫人不胜快意。
“大人能为秦家主持公道,乃是黎明之福。民女代秦家感念大人出手。”程墨郑重一礼。
萧灼纸笔沾墨,指骨分明,动作流畅的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程墨离得远看不清他写了什么,只是做了总结:“所以,这案子算结了?”
萧灼笔下微顿,抬眸:“你不满意?”
烛火的焰心忽得跳跃,‘噼啪’声响。
程墨被盯得心头一紧:“怎会?郭二少有此下场,是他罪有应得。民女现在就归家,把这好消息告诉秦家。”
眼前的男人忽得眉头一皱,抬眸看她,眼神里的冰冷令程墨顿觉头皮发麻。
程墨此时却没有退缩,直勾勾盯着他。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看她做什么,要杀她灭口啊!
看着对面姑娘双目圆睁瞪他,胸膛起伏,呼吸间‘呼呲呼呲’的,萧灼长眉舒展,双目一敛抬手轻摆。
“那便不送了。”
程墨没想到萧灼就这么轻描淡写将她放了。
她的目光越过萧灼没有表情的面容,仿佛看到了那个自鸣得意的少年。
时光荏苒,岁月有痕,无论过了多久,她似乎依旧能在此人身上寻到年少时的影子。
……
回到乌田巷已近戌时。
程墨还是先去了秦家,将罪魁祸首郭二少的下场告知秦家三人。
秦家如蒙冤昭雪,悸动大哭,大仇得报,又是喜极而泣。如此悲喜交加许久,院子里才算安静下来。
程墨告辞离去,心下唏嘘。
她与秦家小妹相识不久,亲眼见着一个明媚活泼的姑娘,被一个恶人折磨得形销骨立。
恶人自有天收,这话总是不能叫人满意。好在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没叫人对这世间彻底失望。
在这一点来说,萧灼是真的做了件好事。
老御史家住在巷子的最深处,门外亮着一盏灯,年近五荀的老御史提着灯笼坐在门槛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神色满是困顿。
望着老御史的身影,程墨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三年了,她死里逃生已有三年之久。
三年前,皇城大乱,镇国公起兵谋反,犯下谋逆大罪。兵变大败,被老皇帝清算,株连大罪,就连外嫁女郭氏也不曾放过。
郭氏女晚晴便是程墨的母亲,而父亲位极人臣,乃当朝右丞相,危急时刻护卫母亲惹得龙颜大怒,被下旨抄家灭门。
这场天子之怒,让原本朝中鼎盛的丞相之家一夜之间不复存在,父亲锒铛入狱,母亲自缢身亡。长姐太子妃亦不能幸免,胎动难产,死于宫中。
兄长与二姐姐护着刚及笄的她逃离途中走散,后来听闻他们被追兵乱箭射死了。
自那之后,堂堂丞相府三小姐就沦为了无根浮萍,任人欺凌。
幸得老御史程衷收留,她才有了一处容身之处。
听到脚步声,老御史陡然清醒,提着灯笼朝巷子里照了照,见到是熟悉的身影,当即快步走下台阶。
“阿墨,这么晚了,你可算回来了?”
程墨满是动容:“爹,不是有人来告知您,我今夜有事不归家。”
老御史将灯笼塞到她手里,点头道:“是有人来告知为父,可为父见那人身着打扮,竟不似你往日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
为父担心你出事,让你阿兄出门去寻你,可他这一走也是迟迟不归……”
“爹我没事。”
今日的事,程墨并不想让老御史知晓担心,随即岔开话题:“爹,阿锋哥赎回来了?”
自从被老御史收留之后,他们便对外宣称她是老御史从老家接过来的小女儿。
老御史的夫人去世的早,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才将独子程锋拉扯大。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程锋自年前落榜便失了意志,整日里在酒馆赌坊出没,欠下一大笔银子,现如今因打了人被送了大狱,等着一笔银子来赎。
“是赎回了。我让他去寻你了。”
程墨搀着老御史往回走:“爹,阿锋哥还没回来,那我去寻寻?”
“别了,他这么大个人了,找不到你会知道回来的。”
“那爹您早点睡,我来等阿锋哥。”
“不用不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也去睡……”
大门紧闭说话声渐渐远去,巷口处一辆乌桐马车放下车帘,静静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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