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辕上,侍从苍松扬鞭挥动,骏马立马一扫之前颓势,疾驰而行。
苍松算是看明白了,自家首辅大人方才如此鬼祟行径,竟只是为了将一个姑娘送回乌田巷,那又为何不直接将人用马车送回?
方才他既要避着被那姑娘发现,又得跟得上人,当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
苍松边驾车边道:“大人,程姑娘是半年前随程老御史落户在乌田巷的,在那之前一直住在城西梨花巷程老御史的祖宅。
老御史为了给家中长子偿还赌债,卖了祖宅和十几亩良田,这才安顿于此。”
“梨花巷……”马车里,萧灼重复着这两个字,“竟躲在京城。”
苍松知晓首辅大人意思,忙告罪道:“大人,是属下等办事不力,这些年属下也曾数次在梨花巷挨家挨户寻人,只是几次三番似有人从中阻挠,将我等蒙混过去。”
萧灼道:“右丞相在朝中积缘已久,有人暗中护卫幼女周全,也并非毫无可能。”
“那可要属下派人盯着?”苍松道。
“不必。”他这么做,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苍松不再言语,良久又听到车厢里传来声音。
“苍松,你去一趟梨花巷……”
“是,大人!”
……
夏日清晨骤雨将歇,淅淅沥沥的水声渐渐清晰,雨水冲刷后的乌田巷清冷潮湿,破碎杂乱的屋瓦铺满一地。
巷中污泥潮湿,枯枝烂叶随处可见,被雨水压下的各种腐臭味重新弥漫开来。
最先钻出来的是阴沟里的耗子,嗅到空气中一丝甜腻,吱吱叫唤迫不及待冲入巷角。
墙头一只干瘦如柴的野猫骤然露出脑袋,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少顷,猫鼠追逐嘶叫的吵闹声打破了巷子里的静谧。
老御史如今还在朝中为官,天不亮就已经走了。
程墨吃过早膳,拿起扫帚清扫院落。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树上已经结满了青色果实。
墙角有绿色藤蔓疯长,自下而上爬满墙头,雨后的牵牛花开得正艳,一朵一朵蓝白相见的小喇叭迎风招展,煞是喜人。
程墨忽得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失神的望着这些花,她不曾精心侍弄过,也甚少留意它们。
这些看似渺小又柔弱的野花却异常顽强,哪怕斑驳的院墙底下并无多少土壤,它们也能尽可能的汲取养分,在烈日中,暴雨中,绽放最绚烂的生机。
“阿墨妹妹,你在看什么?”耳边突然传来喊声,吓了程墨一跳。
她反手间就用扫帚打了过去。
“哎哟!阿墨,你做什么打我?”
程锋捂着腿跳脚,避开了程墨又一次的横扫。
程墨上下打量了程锋一眼,书生模样的程锋脸上带着伤,眼角眉梢都是惊恐。
她拄着扫帚叉着腰:“阿锋哥,下回你再不声不响靠我这么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迎着风,半披的乌黑长发随风飘扬,背后的迎风花墙轻轻摇摆,似是拥护她的千军万马,在这一刻将瘦弱的姑娘衬托的盛气凌人。
程锋有些看呆了。
好半响,他才呐呐道:“阿墨,你别这么凶嘛,昨天我可是淋着大雨就去寻你,一直到了夜深方才归家。”
程墨将扫帚随手塞给他,寻了屋檐下的藤椅躺下,晃悠着道:“你不过寻我一回,前阵子我可是日日都在外寻你。吉祥赌坊的门槛都快被我踏烂了。”
程锋闻言顿时无话可说,默默扫起地来。
“阿墨妹妹,我知道错了。”
程墨皱眉:“你哪回不是这样说的?爹已经卖了祖宅,昨天又为了你折了脊梁,欠了好大一笔银子。
再过两年,他便要致仕了,你还想要他的晚年也要跟着你殚精竭虑?”
每到这种时候,程锋的脸上总是充满了悔恨,仿佛恨不得立时去死,以求赎罪。
只是程墨很清楚,他的悔恨是真的,可再有机会去到赌坊,这些情绪就全然会被抛诸脑后,仿佛中了毒失了心。
酒鬼赌徒的话,最是不能信。
程墨并不擅教导,这些话老生常谈也没个新鲜花样,她盯着程锋,冷然道:“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便带着爹离开京城,去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程锋急了:“那是我爹!”
在接触到程墨冰冷严肃的眼神时,程锋低了头:“我知道了,再也不会了。”
程墨闭了眼不再看他,藤椅悠悠又晃起来。
有些话,听得进去说一遍就够,听不进去,她便是天天耳提面命,也会成为耳旁风。
程锋扫完地,劈完柴,从房里取了本书籍坐到屋檐底下,程墨的身旁。
读了几句,见程墨望着远处的天边出神,他忍不住问道:“昨日你去哪了?”
程墨回神,瞥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你兄长,自然要关心你啊!你可不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可没表现那样光鲜,我在赌……咳咳,我在外面听得多了,他们的宅院里没一个是干净的,都是乌烟瘴气。
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去趟这浑水了。”
程墨蹙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程锋瞥她一眼摇摇头,又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程墨没好气道。
“姑娘家怎可如此粗俗啊。”
程锋差点没上手捂她嘴,他又四下环顾,确定没有旁人,才小声道:“阿墨妹妹你可别瞒我,昨夜归家时我都看到了,巷口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可了不得,通体乌金贵气逼人,那匹马更不得了了——”
程墨闻言猛然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程锋没料到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重复了遍:“我可是亲眼所见。”
一听描述,程墨便知程锋说的是首辅大人的乌桐马车。
“何时看到的?”
“就戌时三刻。”
那差不多是她归家的时候,程墨脸上露出迷茫神色。
程锋还要再问,就被程墨推开了脸,她快速起身提了篮子往外走。
“阿墨,你去哪?”
“去买菜!你老实在家,把手上的书给我背了,回头我抽查!”
院子里传来程锋的哀嚎声。
……
眼下时辰尚早,程墨先是去了趟东街菜场,买了两斤肉和新鲜果蔬。
之前住在梨花巷的时候,老御史家还有几亩良田,新鲜瓜果是不愁的,现下却是都得从这进。
她速度极快的买好菜,出了菜场就与一个男人撞个正着。
那人后退两步站定,与程墨致歉道:“姑娘,对不住,你没事吧?”
程墨听到他的声音,脸上就没了笑容。
“没事。”她道。
男人点点头,转身走了。
程墨提着篮子回到乌田巷,前后环顾,确定无人后才从篮子里取出一张纸。
纸上写着:【今夜子时,梨花后巷】。
又是那个鬼地方!
程墨将纸条狠狠揉成团丢在地上,走出几米又回头来将纸团用脚碾碎,确定它与泥土融为一体,方才解气。
“回回子时子时,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愤愤不平地回了家,大力推门的声音把程锋吓了一大跳。
他猛然站起身,手抬书本:“我有在认真背书。”
程墨瞪他一眼:“继续!”
她拐入厨房,将菜放好,又往外走:“午饭不必等我,今晚我要吃红烧肉!”
程锋松了一口气:“啊?好!”
程墨又道:“回来我抽背!”
程锋:“……”
……
跑到首辅府大门,已近辰时。
程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口喘气,都怪她嘴欠!说什么不好,偏说要给人祈福。
昨日的两个丫鬟已经侯在府门外,见程墨到来,她们松了一口气当即迎了上来。
“我没迟到吧?”程墨口干舌燥,问道:“东西准备在何处了,我这就去给大人祈福。”
“姑娘不急。”圆脸丫鬟名叫甘棠,用团扇给她扇着风。
“大人说了,祈福需沐浴斋戒,方显诚心。”
闻言,程墨差点就要转身就走了。
沐浴斋戒,大清早的这不是整人吗?
“你们大人呢?我这就去找他。”
“大人早朝,还有一个时辰方才回府。”
另一个清瘦些的丫鬟叫云荷,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奴婢给姑娘看过了,斋菜很好吃。”
“果真?”想到昨天的饭菜,程墨压下了心中不满。
今晨她只喝了半碗白粥,现在倒是有些饿了。
两个丫鬟领着她入了昨日的那间浴室,池子里的水已经放空。
一旁置放着盛着温水的浴桶。
“我自己来吧。”
程墨避开伤口,快速沐浴完毕,在二人帮服下换上了一身轻薄地烟纱月牙色曲裾。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套裙子衬得她肌肤若雪,身姿娉婷。
程墨拒绝了二人往她头上戴的各式配饰,道:“祈福嘛,当朴素简单,方显心诚。”
丫鬟们也不勉强,将她带到别处用饭。
接着又是漱口整理,跟着二人去了内院,经过昨日熟悉的书房到了隔壁,也是昨夜给她休息的房间。
“姑娘在这稍候。”甘棠和云荷作势要走,程墨连忙拦下。
“这都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到底在何处祈福?”
她的耐心,一点点的,已快耗尽。
甘棠道:“奴婢们也不知。”
云荷道:“姑娘息怒,奴婢们也是听命行事,这诺大府中,奴婢们也不可随意走动,故而有劳姑娘在此处稍等。”
程墨无奈,放二人离去。
好在她在房间里没等片刻,昨夜萧首辅的侍卫磐石就来了。
“姑娘,请。”
程墨跟着磐石往外走,昨夜天黑不敢多看,眼下沿着游廊倒是把几处院落的景致都打量了个遍。
她所在的院落叫秋水院,隔壁韬光院就是首辅大人的寝居书房所在。
磐石带着她横穿韬光院,去到了院子里最后一个朝西的房间。
“姑娘,请。”磐石替她开了房门。
程墨刚进门,房门便被磐石关上了。
“姑娘,大人吩咐,姑娘当在里面好好祈福。”
程墨转身,发现门锁了,当即拍门:“祈福很快的,关门做什么?”
门外无人回应,程墨气得踹了下房门。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程墨以手为扇,给自己扇了扇风,待冷静下来才开始打量身后的房间。
房间布局清雅,入眼的是梅兰竹菊图绘的屏风。
绕开屏风,房间里非常空旷,墙面上挂着一副画像,画像底下是一个蒲团。
一侧则摆着一张太师椅。
程墨走近,打量着上头的画像,这是一副自画像,是身着官服威风凛凛的萧首辅。
“当真是自恋啊!”程墨对着画像双手合十,道:“祝你身体康健,平步青云。”
说完就收了手,好了。
她麻利地来到一旁太师椅坐下,敲了敲腿。
“原来这便是你的诚心祈福!”
一声清哼,在房间里凭空响起,程墨猛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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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显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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