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嗝了几声,怕徐瑾真的不带她,硬生生把自己憋住了,徐瑾看得更是好笑。
劝返了众人,徐瑾独自带上都乐去医院,将到医院时,她接到傅寒松打来的电话,傅纾中暑了,现在已经挂上针水,在周秉全办公室休息。
傅纾现在已经缓和许多,方才匆忙中她没拿上手机,猜到都乐会担心,才让爸爸打电话报平安,并且要妈妈带都乐回去休息,别来医院了,小姑娘昨晚守灵,也一夜没睡了。
徐瑾侧头看一眼都乐,回复那端:“晚啦,门诊大楼都看到啦,乐乐哭得地上都要积出一个小水洼了,你现在才说不让她来,能得了?我们马上就到,有没有什么要带上去的抓紧说……”
傅纾:“……”
能带什么,周叔办公室什么都有,傅纾才吐过,一时也没有想吃的东西,想找点由头给小姑娘做,让她心里平和一些都很难找到借口。
她绞尽脑汁思考许久,才冒出一句:“我嘴巴里苦,想吃点甜的,你让乐乐去买碗荸荠羹给我吧,楼下应该有。”
傅纾说完话时,出租车正正好停在医院门口,徐瑾也没听清这是个什么东西,照葫芦画瓢给小姑娘转述一遍。而都乐一听果然来劲,带上好奇心满满的徐瑾下车就往边上的巷子里钻,给傅纾找荸荠羹去。
彼时楼上,周秉全正在烧水给傅纾冲葡萄糖,听到她这么说手上动作一顿,不自觉扬起唇角,又摇了摇头。
哪里苦了,现在输的是生理盐水,就是看傅纾吐得凶,怕她脱水,电解质紊乱,才要求她挂两瓶再回去。这傅家的小姑娘,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但周秉全知道,傅纾是想找点由头给乐乐做,平衡都乐心里的自责才故意这么说,她是个周到缜密的人。
周秉全慢慢有些理解姐姐的选择了。
也罢,男人不动神色收起葡萄糖,泡了杯茶给傅寒松,到傅纾那儿,便只递了杯寡寡的开水,他戏谑说道:“下次忽悠她,要个绿豆汤吧,荸荠羹毕竟是区域限定,但绿豆汤这东西,全国通用,四季不缺。”
傅纾笑了,方才失色的脸颊染上了一点红晕,她终于在乐乐舅舅口中听到了自己喜欢的词语——下次。
她们也会有四季的,好多好多个。
只是……
只是,傅纾想不到,在她终于拾掇好心情,准备带小姑娘走出阴霾时,都乐又一次蜗牛了。
葬礼结束的这个晚上,周秉全和都乐一同拒绝了傅纾陪小姑娘回家的要求,或者说,这是都乐单方面决定的,她觉得傅老师需要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
他们都一意孤行地认为葬礼冲了傅纾的气运,为避免这舅儿俩负担更重,女人只好妥协。
在医院门口分开前,傅纾拉住了都乐:“不要我陪,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那……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小姑娘点点头,替她拉开车门,又着急忙慌地说再见,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傅纾无奈,替她捋捋被风吹乱的细发,不太安心地随父母上车。
她还想同都乐交代两句,车门“砰”的被带上了,傅纾好笑,小姑娘未免太紧张了,生怕她反悔似的。
来接人的是徐谦,他已经将发动机启动,傅纾赶紧叫停了舅舅,她又将车窗摇下,伸手拉住小姑娘的细腕说:“乐乐,我不是纸片人,你不要这么紧张好吗,我想你知道的是,生病是人生常态,放轻松点,我不喜欢你将客观的事情大包大揽。”
小姑娘点点头,还不忘嘴硬说自己没有。
傅纾嗔了她一眼,交代道:“那回去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明天见。”
黑色轿车终于开走了。
都乐收了视线,随舅舅朝停车场走去。
路上,周秉全旁敲侧击问都乐之后的打算。他请假的时间有点长,今天回院里,主任也说人手不够,问他什么时候复岗,之后确实没太多时间陪都乐。
傅家姑娘下午说,想带乐乐出去散散心,他觉得可行,现在就看乐乐怎么想的了。
但都乐没说好,也没说不行。新一年的第一场台风已经在太平洋上卷出眼了,她就着广播的内容,转移了话题,再回到那个寂静家里时,她同样拒绝了舅舅舅妈留下陪她的好意。
她已经麻烦亲戚们太多了,没道理再自私地让所有人围着她转。
这个家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尽管如此,一切仍干净整齐、错落有序。在医院陪傅纾打针的空档,舅妈和几个姐妹把葬礼的物品全部收拾了个干净,除了多出来的那张遗照,再没有一点直观上暗示妈妈已经离世的痕迹。
她看见,餐桌上,甚至还罩着新做好的晚餐,都乐的双眸前又蒙上涩意。
应该留舅舅舅妈吃晚餐的,她都没问上一句,真没礼貌,可再追出去已经来不及……
沿海天黑得早,六点半的光景,窗外深蓝一片,太阳已经沉到山的另一侧去了,而徘徊在山顶那片被夜幕吞了色的云,罩住了最后一点点橘光,活像要给这座本就翻不过去的大山加高加码,要人追不到光,架不住这种令人汲取不到一丝盼头的阴暗,都乐开了灯,她取来碗筷,安静地坐到餐桌前。
菜已经凉了,她也不在意,大块大块地夹到碗中,囫囵往嘴里塞,吞的没有噎得快,她像个着急喝奶的婴儿,两颊膨膨鼓着,直到嘴里再含不下食物,都乐的眼泪终于哗地砸下来。
再没有人好生哄着来顺气拍背了。
而小城的另一边,傅纾也到了徐谦家,她今晚有些心不在焉,拿着汤勺点点碗里的白粥,没喝上两口,便草草下了桌。手机很安静,像昨晚都乐的态度,寻不见利好消息。
她问过小姑娘要不要随她回北城,但没得到回应,傅纾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小姑娘是不是又要缩回自己的蜗牛壳了?
她会不会……
傅纾猛地摇了摇头,不能的,她暗暗告诫自己,就一个晚上而已,给小姑娘点空间,别瞎想。
就着这点矛盾心思,傅纾没有联系都乐,她向周秉全确认小姑娘晚上去处,听说她已经到家,舅妈也准备好了晚餐,应该不至于饿着肚子……
那便好。
都乐确实硬着头皮吃完了大部分的菜,她像以往每一个周季安趁着午休赶回来做饭的中午一样,自己独自吃完,又认认真真清洗了碗筷和餐桌。
之后,她回房间收拾早前从学校寄回来的托表妹签收的行李。
书籍和日记,要整整齐齐码在柜子上;不穿的旧衣服,得拖去楼下爱心回收箱投递;旅行中留下的纪念品和祈福牌……
都乐顿了顿,抱起整箱装满旅行纪念品的纸盒,在书桌前坐下来。她眼前摆着一块精致的木牌,上面盖着敦煌九层塔图样的印章依旧鲜红漂亮,她记得在另一块孪生祈福牌上,她写的是:惟愿傅纾,平安喜乐。但傅老师平安喜乐的前提,一定不是牵扯上她都乐,你看,今天她就因为自己病倒了。
或许,实际上她才是真正的天煞,对于妈妈的死,平心而论,真没道理怨怼父亲。
都乐眉间涌起了浓浓的悲戚,思索良久,她从背包里取出傅纾前些年代课时送她的礼物,习惯性摩挲两下,转开笔帽,墨色印迹便在木牌上晕开:
我总在回忆这段感情最初的模样
喜欢是情不知所起
在眼保健操的第四节
穿过指尖缝隙偷看你清隽的侧影
而那天
你正准备敲打我不要早恋
写完这段话,都乐闭紧了双眼,有颗泪始终没有落下,却顺着难言的心思滑过鼻腔,酸涩不堪。她掏出手机,几下操作,一条短信弹出来。
算得上孤注一掷的豪赌,都乐背着所有人在深夜定好离开温城的机票,她想好了,要用自己为数不多的定力,以果断告别这个环境的方式,恢复大家生活秩序的正常。
特别是傅纾。
做完这一切,她收拾好行李,定上隔天一早的闹钟,在床上躺下来。
一个人过日子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一直都只有一个人了。无论喜悦、痛苦、兴奋、迷茫,再无人分享,再无人领航……
小姑娘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傅纾一大清早看到消息,形色倥偬冲到她家门口时,屋里已经没有人。她手机屏幕上,还躺着都乐凌晨四点发来的信息,小姑娘说:傅老师,我去赴任了,勿担心。这段日子感谢陪伴,但我已不能拖累更多。愿你此后,平安喜乐。珍重,勿念。
傅纾忽而意识到,这一次不是情非得已的撤退,都乐真的想走了。
何至于此!
她看着手机上都乐的号码,想拨又按不下去,也许拨了也不会有人回应,傅纾害怕自己只能面对一阵冷冰冰的忙音;她有都乐家的钥匙,周季安生前给的,但是落在北城了没带过来,她想不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而有钥匙又有什么用呢,既然给自己发这样的信息,就是铁了心要走,那个小没良心的,一定早就不在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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