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卿安并不知自己与上司间的会面,被人从房梁上听了去。
她见萧祺连住了三日,一反常态,悄无声息,还以为他又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便挑了个晚上,过到他这边来看。
小院里花阴寂寂,羊肠曲道,前方的屋里烛光荧荧。窗纸受了光的映照,泛出淡米色,可以望见一轮萧松人影静静端立。
骆卿安轻轻扣门,从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男音:“进来。”
她迈步进了屋子,见萧祺正俯身画一幅画。骆卿安凑近,看到画纸上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微微向后偏头,正全神贯注看树上的灿灼梅花。
她心里猛然一动,记起自己曾和萧祺一起在赤山赏梅,可那件事过去许久了,梅花也不是稀罕物,哪里都有,他画中的人未必就是她。
骆卿安见萧祺的笔画清隽秀逸,人物惟妙惟肖,生起了兴趣:“这是画的何人?”
萧祺未抬头,只是专注作画:“曾有幸和一女子在山间偶寻得梅花,这几日不知怎么,总想起这个画面,就顺手画了下来。”
骆卿安见他下笔洒脱,不拖泥带水,运笔流畅,点墨成画,似乎不假思索,只要寥寥几笔,就能勾画出神韵,很是钦羡。
她从前顽劣,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此时起了兴致想学画,又怕自己平日对萧祺过于冷淡,他会不肯教自己。
犹疑几息,她柔了声音试探问道:“我能否也试试?”
萧祺仍未抬头:“你会画?”
骆卿安一下子心虚起来:“不会。”
萧祺淡了声音:“那便罢了,我不想你坏了我的画。画上之人对我尤其重要,轻易毁不得。”
骆卿安极少见他对自己如此冰冷,觉得他好像心情不好,可会是什么原因心情不好呢?难不成在公署当班受了气?
她伶仃站了会,就好似一股空气,旁边的人只顾作画,完全不看她。骆卿安觉得没滋没味,转身欲走。
刚及转身,右手被身后的人拉住。
“求师拜学就这样的态度,少了些诚意罢?”
骆卿安回转身,看到萧祺终是抬头看着自己,一双眸子仿佛缀满夜空的星,温柔而明静。
她不自然股扭了下身子,努力为自己正名:“师傅都未看我,怎知我态度不诚?”
萧祺噗嗤笑了一声:“你过来我这边。”
骆卿安走到桌前,萧祺将笔递给她。他见骆卿安的握笔姿势不对,想握住她的手,带着她画,可又怕她不喜和人接触,只得轻抬起她的手腕,捏动骆卿安的手指,放到恰宜的位置。
“你看,手要这样放,作画时才使力匀当。”
骆卿安一心想学画,并未多想旁的事,任他摆布自己的手指头。
“这样如何?”
“好一点了。”
骆卿安觉得自己对画一窍不通,望着精致漂亮的画面,有点无从下笔。万一没弄好,岂不毁了他的心血?
她好不容易握对了笔,却良久不动。
萧祺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你先试着在右下方画一丛青草,这个较为简单。”
骆卿安看了看画上其它处的草,见其看着简单,可也不好摹临。她巴巴望着萧祺,轻蹙黛眉,眼中露出乞求之意,像极了需要人抚摸两把的小兔子,挠得人心痒。
萧祺无可奈何,只得站到她的身后,左右撑着桌边,右手轻握了她的手:“你看啊,起笔先在这里描一竖,再顺至这边。”
两人几乎贴靠在一起,萧祺的鼻边不时闻到一阵幽荡馨香气息,口舌不禁干燥起来。他极力压住体内升腾起的异样温热感受,只专注教她作画。
骆卿安一心在画上,也没理是不是与他太靠近了,看到自己很快按他的方法画出了一株小草,忍不住雀跃起来。
她此时心情大好,想起连着几日都没见他来找自己,随口问道:“你在这住得如何?为何几日都无消息?”
萧祺心下沉了沉,想到那日见拓跋焘过来找她,不过是存了心想亲近她,寻了借口说是恭贺她乔迁之喜,在府中坐了一个时辰才走。临行前,拓跋焘还依依不舍,对她投去脉脉一望,昭昭野心暴露无遗。偏偏骆卿安还是个傻的,完全没瞧出来,还对着拓跋焘恭敬有加,殷勤备至。
他握着骆卿安的手顿了顿:“我知你事忙,上司对你青睐有加,时不时要过来趟,怕我这个局外人打搅你们。再者,我本来就入不得你眼,干脆离得远点,好眼不见为净。”
骆卿安听出他话头不对,似含了怨气,回头看他,又见两人的脸面贴得极近,呼吸交缠一处,她心脏猛跳几下,忙转回了头。
“别瞎赖好人,什么入不入得眼?我一向对人一视同仁。我只是性子疏淡些,不喜与人走近,并不是针对你。”
萧祺笑问:“既如此,是默许了我,可以常去找你?”
骆卿安不知怎样答,觉得有些恼,停了笔,放到笔山上:“你有事便找,问我做什么?”
说完,好似负着气往门外走,走到门前又停住,回头乜了萧祺一眼:“多谢你今日教我,教得不错,改日有时间再来请教。”
夜幕深浓,月垂天边,疏星点点。
萧祺作完了画,见画中人眉眼秀丽,身姿袅娜,正望着一簇红梅言笑晏晏,十分满意瞧了又瞧。
忽地,流火推门而入,见萧祺正聚精会神看一幅画。
流火过来看了看,问道:“陛下,画上的人是罗姑娘?”
萧祺唇畔勾笑:“不是她,又是谁?”
流火了然,便不再问。
萧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猝然抬起头:“这次你小子出的主意不错,我与她果然亲近了很多,你这个功劳我记下了。我欲寻个时机和她剖露我的心思,你再帮我出出主意,如何做为佳?”
流火思度半晌:“我听闻再过几日就是赫达的花神节,此地属北,春日繁花盛开的时节不长,因而人人盼望过这个节,往年都会热闹庆祝一番,料今年也不例外。陛下何不趁这个喜庆的日子,向罗姑娘表露心声?又可赏花悦目,又可热闹耍玩。”
萧祺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大喜:“就这么定了。”
可要如何邀请骆卿安,她才不会拒绝?
当晚,萧祺冥思苦想,不知要如何说动她和自己一同出去。他在床上辗转难眠,想了许多个法子,又一一毙掉,觉得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
骆卿安对人淡漠,闲事不管,警惕性高,可也不是不近人情。事情往大了说,到时她若发现是假的,会怪自己骗她,圆不了谎会更糟。往轻了说,又怕她会不在意,直接拒绝他。
一直想到二更天,萧祺决定试一试这个法子。
骆卿安晚间回府后换衣拆头,边默想刚刚作画的情景,她以前怎么就从未发现画画是件有趣的事?特别是和他一起作画,他的动作温柔款款,声音和风细雨,似一股春风围着她。
她摇了摇头,拍拍脸颊。想什么呢?怎么最近关于他的想法越来越多?
算了,睡觉。
骆卿安躺在床上,忽想到,师傅已去了多隆家十几日了,一直未有音讯。她打算叫哥哥去打听打听,师傅在那里可安好?
想了一阵,她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她起身洗脸,因不想下人知晓自己的身份,自己盘头,穿衣,和家人随意吃了点东西后去了公署。
近日,多隆因想弥补上回事的过错,勤加做事,闹出许多动静,武器一批一批往库房送,折腾得骆卿安也跟着忙起来。
据说今早又会送兵器过来,她只得在点卯前就来了。
才刚到公署,果见士兵拉着几大车的东西,在外面候着。骆卿安掀开罩布,见是盔甲盾牌等物,忙叫他们送进去。
一直忙到快晌午,她才终于回到自己在公署的屋子,推开门,觉得脚下好像踩到了一样东西。
骆卿安低头,看到是一个绛红色描金漆的信封。
奇怪,谁会给她写信?
她捡起信封,关上门,走到案桌前坐下,葱白的手指打开信封,读里面的信。
信上是几行遒劲精秀的字体,上写道:“三月十六日是吾生辰,彼时春日芳菲盛景,又喜逢花神节日隆重,吾一人在此地,无亲无故,甚为寂寥,只得罗兄一人为友。故盛邀大人一同庆生,盼成全。白衣敬上。”
骆卿安眼里汪着点点笑意,撇了撇嘴,原来是这小子放的信。不过就是邀她去和他庆生辰,弄得神神秘秘。
她顺手将信放在了桌案上的屉子里,又拿起一册兵器书阅览起来。
忙了一日回到府上,她径直就往自己的房里走。
何氏见她刚回,也不和自己说会儿话,好像又要去忙,就喊住她:“着忙什么呢?过来坐坐。”
骆卿安只好蹭到母亲身边,可和她刚叨咕几句,又急着要走
何氏没法子,知她可能是真有事,就放她去了。
骆卿安匆匆回到房里,关上门,打开衣柜开始找衣服。
赫达的花神节她也听说过,是一个热闹纷呈的日子,许多赫达的女子会在这日特地装扮得漂漂亮亮,邀上三五好友或者恋人,上街赏花游玩。
骆卿安得到邀约后,她思量片刻,决定还是答应黄白衣的请求。他孤身一人在此,遇到生辰难免会愈发觉得孤寂难忍。
再怎么说,两人也算相识一场,就去陪陪他,也不碍事。再者,她已许久没有上街闲逛,正好趁机会出门散散心。
她翻箱倒柜找了快一个时辰的衣服,也拿不准要穿什么。她也想穿得俏丽点,可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女子装扮恐会惹麻烦,只好放弃。而且,她自流放后,就再没有穿过女子的衣服,更是不会买这种衣服。从家里带出的那几件被她压在了箱子的最底层。
可她心底又很渴望作为女子的样子去过节,究竟要如何是好呢?
略想几息,她脑内灵光一闪,叫采菱过来。
采菱应声推门而入,问道:“大人唤我何事?”
“去替我叫个裁缝过来,我要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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