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祺失踪了三日,那段日子,骆卿安又有了种沉入深渊的感觉,惶惶不可终日。
直到看到他平安归来,她才终于落地,踏实起来。
夜间睡觉,她躺在他身边,等听到他的呼吸渐稳,才小心翼翼贴近他,伸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腰间,脸贴到了他的肩上。
过了片刻,她沉沉睡去。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了他身上,连一条腿也骑了上去,睡姿怪异。
他没醒来罢?
骆卿安心里咯噔一下,仰头看身边的人,见他早已醒来,正似笑非笑看她。
“你醒来了...”
“可不么?我再不醒,估计得压得喘不过气。”
骆卿安马上手脚从他身上拿开:“我...晚上睡觉一向不老实,要不,你今晚换个地睡去。”
默了一瞬,萧祺道:“这个床我睡惯了,被薅点便宜也罢。”
“...”
给了他三分颜色,就急着开染坊。骆卿安蹬地坐起去拉他:“睡我的床,吃我的,住我的,还怨我占便宜,你起开。”
“娘子别生气嘛...”
她看到与她不过寸余距离的男人,委屈起来,眼尾微微下坠,成了一双可怜无害的狗狗眼,瞬时好像有什么击中她的心,她动摇起来。
“快起来吃早膳,过期不候。”
萧祺赶忙起身换衣,和她一同去用早膳。
两人已过了婚假,吃完早膳就要去公署点卯。可昨日他刚回,夜里骆卿安兴致高,与他拉东扯西,问个不停,两人直到很晚才去睡。
早上比平日起得晚,两个人都是神色恹恹。
在采菱和撷蜜的催促下,他们快速扒完饭,准备出门。
一上轿,萧祺忍不住困意,歪头靠在壁上打盹,骆卿安看到他的嘴角边甚至还沾了一点粥粒。
她拿出帕子轻轻抹掉了残渣,忽地,萧祺抓住了她的手。
他依旧闭着眼道:“还说你不关心我?这又是在做什么?”
惴惴缩回手,骆卿安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好歹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而我是朝廷的四品大臣,你嘴角沾着个米粒出去晃悠,怕是要丢我的脸面。”
萧祺嘴角勾笑:“好,好,那请娘子多帮我擦擦,看还有哪里不净。”
“想得美,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到了公署后,两人分头去自己的司。
时间一晃就到了午时,骆卿安伸个懒腰,走到外间的院里。
此时正值暮春,春阳绽盛,院里开满各色花朵。
尤其是一丛杜鹃,开得尤为壮丽。
骆卿安从屋里拿了一把剪子,想剪几支回去插在瓶里。她看中了一朵长在半腰的杜鹃,可刚要剪,这朵杜鹃掉了下来,落到地上。
忽然,她生出不好的感觉,右眼皮猛烈跳动一下。
今日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她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就觉得心中发沉,也没了莳弄花草的兴致,回了屋里坐着。
午膳后,她休息了一个时辰,刚醒,便听得有人来报。
那人慌张跑进来道:“大人不好了,刚刚涌来好些刑部的人,不由分说带走了黄主事。”
骆卿安大惊失色:“可有打听究竟为何事?”
“属下找了刑部大牢的兄弟问了,说是尚书大人要追责甘州一战中懈战怠战的兵卒,有人告发了黄主事,作证他在战场上故意消极应战。”
晃了一下身子,她立即撑住桌面,心下了然。
她早就料到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过去,可她以为拓跋焘没有继续追究,应是侥幸逃过了。没想到,多隆开始拿黄白衣开涮,寻了个理由治他。
现在要如何是好?他们拿住了人,怕不会轻易放了他。
她一时想不到法子,央求她的下属:“可否请你的朋友帮一个忙,让我进牢里看看他。”
“这...尚书大人早就下令,谁都不可探监。”
“你再帮我问问罢?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骆卿安的这名属下与她共事也有了时日,平日里得她照顾也颇多,看到她的夫君逢难,也为她心急,只好先答应她去想办法。
下职后,骆卿安迅疾赶往家里,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找出来,凑了足足几百两。
何氏看出她今日不同往时,失了平日里的冷静,变得焦急,知是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安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坐在桌边,骆卿安将所有的金银宝物归置在一个箱子里:“娘,他们抓了黄白衣,诬陷他怠战。在赫达,军人有意消极应战和逃兵没两样,若判得严重了,可是死刑。”
何氏也着急起来:“他们怎可以这样?那现在要怎么办?”
“我先用钱买通狱卒,进牢里见他一面,问问他详细的事。”
“好,你快去。”
看着骆卿安急匆匆出门的背影,何氏叹口气。
虽这桩婚事一开始只是迫于形势的假婚,可她看得出,自己的女儿早已深陷其中,与黄白衣紧紧纠缠。
但愿他也不负她,两人能平平顺顺,过完此生。
紧紧抱住箱子,骆卿安坐在轿中,心中七上八下。从家中到刑狱的路不过半个时辰,可她好像已经经过了半个年头。
狱丞收了钱,放她进入,提醒她,多隆现在看得紧,自己甚至有时会亲自查看,要她加紧点时间。
她应了是,快步走入刑牢,看到里面阴暗潮湿,散发一股刺鼻的臭气,不由得鼻头发酸。
黄白衣这人最是讲究住所的陈置环境,他待在这里,必是一种折磨。
往里走了段路,她看到了他,他披头散发,手上戴了沉重的铐链,垂头坐在一角。
“白衣,我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萧祺猛然抬头,眼中闪过欣喜。
“你怎么来了?你不该来,快走。”
骆卿安白玉般的手指抓住铁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苦笑一下,萧祺道:“还能有什么?他们无非就是故意栽赃陷害。你快走吧,甘州一战中,隆巴告诉我,他怀疑你也是吴人。他会这样想,隆巴也一定差不离,若被他们知道你来了这里,你也会陷入囹圄。”
“可我...”
“信我,我没事的,你快回去。”
她还想多留一下,可也知道能进来已是不易,再多停留,恐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只好离开了。
至少,知道了他暂无性命之忧。
可落在了多隆手里,他怎会饶过黄白衣?刚刚他那样说,无非是安慰她罢了。
想了一下,骆卿安决定去求情拓跋焘。
多隆之所以敢放开手脚这样做,也是因为拓跋焘默许了他。这其中恐怕也有自己的原因。
决定后,她去往了太子府。
上次来这,拓跋焘对她说的话,她还记忆犹新。当时,她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没想到,如此快,她就要去求他了。
太子府的管事很快就通传了话,带她入了府。她在一片小湖边见到了拓跋焘,他正端着鱼食,往湖里喂鱼。
骆卿安福下身子:“给殿下请安。”
“你来了,想喂鱼么?”
其实她没有心情喂鱼,可怕惹他不悦,只好走过去接了鱼食。
投了一会,拓跋焘一直不说话,她也不知该如何起个话头。两人默然在喂鱼。
喂完鱼,拓跋焘问:“不如留这用晚膳吧?”
知拓跋焘是故意延挨时间,避着不提萧祺的事,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了。
“殿下,我实在无心吃得下饭。”
“走吧,不管发生了什么,饭还是要吃的。”
“殿下,”她赶到拓跋焘的前面拦住他:“殿下,我夫君现在正关在刑部大牢,臣十分心急。我知夫君一向英勇,绝无可能会消极对战,还请明察。”
她知道,就算萧祺是吴人,从内心抗拒这场战争,可也绝不会在当时做得过于明显。
“是不是有这回事,也得查了才知道。”
听他这样说,骆卿安明白了不强硬一点,拓跋焘是不打算放过黄白衣了。
“殿下,若此事不明断秋毫,而是掺杂了个人喜怒在里,臣会十分失望。”
她加重了语气,眼里跳跃着火星子。果然,这招有了效果,拓跋焘现在还有求于她,终于松了态度。
“黄白衣最终如何,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但我可保证他不死如何?”
听到说可以留他一命,骆卿安松口气:“谢谢殿下。”
“但是,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需派他去守皇陵,一辈子不可回上都。”
此话一出,骆卿安怔在原地,浑身似劈了焦雷。黄白衣一身武艺,怀宏图之志,若让他去守皇陵,一辈子困在那,他要怎么过下去?
“殿下,您不可这样。”
她还想做些什么改变拓跋焘的想法,可他不再搭理,负着手走远了。
接下来的几日,骆卿安寝食难安,想要打听萧祺的消息,可自那日后,刑部的消息瞒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的下落都打听不到。
好在他的命是保住了,只是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她还是一筹莫展。
抓住萧祺的多隆这几日倒是过得舒坦,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重新获得拓跋焘的信赖。
实际上,萧祺在战场的表现,他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探出萧祺的真实身份。
他决定抓萧祺去游街。
怠战者,除非十分严重被判斩首,不然会身荷枷锁,送去街上游行,让他们接受百姓的批判,从此再无身份尊严可言。
若他真是吴国的皇帝,必定会受不住如此丧失尊严的刑法,从而露出真面目。
等这一天,多隆觉得已经等了很久。他倒要看看,萧祺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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