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丽芙·布莱克小姐融入伦敦社交界可谓不声不响、自然而然,好像一滴水落在了池塘中,而非一块石头砸进去。人们早已习惯了在库珀先生府上遇到惊喜,比如年份极佳的葡萄酒,再比如,一副彼得·勃鲁盖尔。那么,突然变出来一位教女也就不足为奇。何况,不管在哪儿,美丽文雅的少女总是受人欢迎的。
库珀先生很精明地将奥丽芙先介绍给女士们认识,因为男人大大咧咧、自行其是,根本不足以做倚靠,谁都知道,上流社交圈子实际上是由女人把持的。
终于,那关键的一日,也就是茶会的日子,到了。这是一个花园茶会,而绿窗饭店的花园边恰好有一片草地网球场,于是,库珀小姐立即决定,要在下午来一场双打比赛。
对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正式介绍过库珀小姐,这是个不容原谅的疏忽,因为她绝不是个让人看一眼就会忘却的姑娘,恰恰相反,她既天真又美丽,长着一头弯弯曲曲的栗色长发,精致的红唇,茶绿色的眼睛猫儿般溜圆。她芳名朱迪,芳龄十八,当她与奥丽芙手挽手时,如溪边一丛紫罗兰和映在水中的花影,也就是说,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如若不然,一定会有人以为她悄悄羡慕布莱克小姐的神秘气质和优美仪态,或者布莱克小姐暗中嫉妒库珀小姐的活泼鲜艳以及如山的财富。实际上,两位姑娘的的确确相处得很好,她们都欣赏对方,又不会相形之下感到自卑,这正是友谊长久的保证。
“你肯不肯陪莫尔夫人,我想好好打一场球。”朱迪攀着奥丽芙肩膀说。
奥丽芙最近才学会了打网球,但她进步很快,已经快要能和朱迪打个平手了。因此,她不想放过每个机会,而且,对年轻人来说,比起老老实实坐下喝茶谈天,在球场上跑来跳去要有趣味得多。
但奥丽芙更乐意先完成工作,她爽爽快快答应了。
当朱迪穿着宽松的白裙子,在绿草坪上纷飞起舞时,奥丽芙和莫尔夫人,以及另外几位女士都坐在篷子下喝茶。
莫尔爵士是上院议员,莫尔夫人热衷于公益,是贵族中少见的不爱搭架子的人。因为库珀先生经常为她的慈善事业帮忙,她便自觉充当起了库珀小姐的保护人——年轻姑娘总需要有阅历的年长妇女加以引导,库珀小姐也不例外。
可是库珀小姐是散漫的美国人性子,怎么也忍受不了莫尔夫人的唠叨,而奥丽芙更加虚心,于是莫尔夫人便放下身段,乐得也为这个无名无姓的小孤女指点迷津。
这时,同坐的还有夏普小姐和卡佩夫人,也就是休伯特·卡佩的母亲,子爵的妻子。
球场上的欢声笑语一阵阵传来,卡佩夫人轻轻皱眉,用口音很重的英语说:“我认为网球不如别的运动高雅,那样伸着胳膊,实在太不成样子。”
夏普小姐和大多数英国人一样不喜欢法国人,她尤其不喜欢卡佩夫人,便回了一句:“我倒认为网球是起源于法国的最好的东西。”
“还有香槟。”莫尔夫人急忙打岔。
奥丽芙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望着网球场。场上是双打,一边是朱迪和默顿二世搭档,另一边是范德梅尔兄妹俩。小卡佩和其他几位年轻先生、小姐都在一旁观赛。
名单上的四个人,已经见到了三个,Z伯爵今天没来。库珀先生的邀请据说是口头发出的,Z伯爵或许当时答应了,而过后又把此事丢开,这令奥丽芙想起库珀先生写下Z伯爵时的犹豫。
不过其他几人显然非常热诚。长手长脚,动作稍显笨拙的默顿二世卖力地跑来跑去,好几回碍了朱迪的事,但不知怎的,他们一方还是赢了。
朱迪提议交换搭档,他们没有停下休息,马上又开始一局。
这时,莫尔夫人谈起了近期频发的珠宝失窃案。
“我听说,伍德维尔夫人把家里的首饰都送去了银行,藏在保险柜中。”
卡佩夫人紧紧捂住自己的项链,低声问:“默顿公爵的戒指找到了吗?”
莫尔夫人摇摇头:“不会找见了,就是那个人干的。”
卡佩夫人撇撇嘴:“如今人们太热衷于珠宝了。休伯特的祖父在世时,从不离身的只有一枚图章戒指。那枚戒指代代相传,已经被十七位继承人戴过,上面的图案取自家族纹章,一只张着翅膀的天鹅。因为第一位卡佩子爵在库米尼战役前夕梦见了天鹅。”
奥丽芙看了卡佩夫人一眼。她知道对方是在撒谎,但她没必要当众拆穿。
“现在城里到处戒备森严,若还有东西失窃,除非窃贼会变魔术。”莫尔夫人边说边打了个冷颤。
“说到魔术,Z伯爵的扑克戏法变得不错。——他能操控别人手里的牌,除非是会魔术。”
“哦,他就是那样,脑子灵活,记得住牌。”莫尔夫人摆了摆手,“但他不好意思总是自己赢。我和他打过牌,我赢了。”
“他怎么不去赌博?有人说,照他那样生活,一定背了不少债。”卡佩夫人问。
莫尔夫人摇摇头:“不可能,Z伯爵对不幸的人非常大方。”莫尔夫人一向用这句话表示一个人富有而又慷慨,“慷慨”是她对别人的最高评价。
第二场依然是朱迪一方获胜,她和丹尼尔·范德梅尔配合得很好。
突然,奥丽芙感到周围变静了,似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而他们的目光全部朝同一个方向望去,于是她也转过头。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年轻人正在走进花园。
他大概察觉大家都在对他注目,嘴角漾起微笑,摘下了帽子。
他金色的头发和透过树荫的阳光交织在一起,一瞬间,周围以绿色为主的斑斓色彩变成了画布上精心安排的笔触,而中央的人物,无论什么样的画笔也不可能捕捉到他超逸的风采。
实际上,用英俊还不足以形容他。神话故事里高傲的月亮女神怎么会爱上牧羊人的?如果牧羊人长这副模样,就完全说得通了。
有人从球场边跑来,大声喊:“你来晚了,Z伯爵。”
这是Z伯爵!奥丽芙吃了一大惊。可能因为刚才说到变戏法,不知怎的,Z伯爵的形象隐隐和她曾见过的一位魔术师混在一处,她竟然以为他是个身着长袍、一股香料味、至少三十五岁的男人。
奥丽芙怀疑Z伯爵是刻意这么晚才到。好比穿了一件得意的礼服去参加舞会,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姗姗来迟一般。可是无论从他愉快的面容,还是轻松的步子,都看不出分毫做作的态度。奥丽芙想到去瞧他的衣服,才发现他的早礼服并没有超越寻常的式样,看上去既不特别崭新,也不特别贵重,不过就是极其合身罢了。
他向凉篷下的人道歉地笑了笑,径直走向网球场,立即被那里的一群人围住。
他们在劝他上场,他拒绝了,拒绝的理由立即被默顿二世大声喊了出来:“用不着换,你就穿那个,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他们”一定是指丹尼尔和朱迪,小范德梅尔不说话,脸上挂着一副胜利者才有的谦虚的微笑。
Z伯爵还是没答应,其他人也累了,由朱迪带头,纷纷扔下球拍。
朱迪向奥丽芙跑过来,Z伯爵的目光随在她身后。
朱迪的脸红扑扑的,虽然可能是刚刚运动过的缘故,但是奥丽芙不由暗想,也许胜负已经分明,用不着自己再额外寻找不利于那三人的证据,不过,她还是得尽职尽责,探出Z伯爵的虚实。
朱迪匆匆吃下一小块蛋糕,喝完一杯茶,对奥丽芙小声说:“我浑身是汗,我得回去换件衣服。”说完,她头也不回跑出花园。
而Z伯爵,也就不再频频向这边张望,现在他成了那一伙人的中心,和他们说起话来。
用完茶的夫人们也都起身四处走走,当奥丽芙单独遇上莫尔夫人时,问她:“能不能请你把我介绍给Z伯爵?”
“怎么,我以为你和他已经结识了!当然,年轻小姐没有不认得Z伯爵的嘛。”莫尔夫人笑道。
奥丽芙不禁脸一红。莫尔夫人大可不必讲这么大声,Z伯爵一定是听见了,只见他迅速转过身,朝她们两个走来。
“Z伯爵,”莫尔夫人笑容满面地说,“我听说你还没有见过库珀先生美丽的教女,布莱克小姐。”
“久已闻名,不胜荣幸。”Z伯爵一手背后,风度翩翩地一鞠躬。
“布莱克小姐。”
他深金色的睫毛落下时被阳光映出一道闪亮,然后,睫毛翩然抬起,海水蓝色的目光直射在奥丽芙脸上。
“去那边吧。”他不动声色又不由分说带着奥丽芙来到一张长凳上坐下。
奥丽芙想:若他是个真正的贵族,应该能够容忍平民的无礼放肆。
她直截了当地问:“Z代表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称呼你?”
Z伯爵侧头看着奥丽芙,似乎她问了一个最奇怪的问题。过了一会儿,他温和地笑着说:“我姓Zachariasen,我嫌不好发音,就改称Z了。”
Zachariasen,奥丽芙不记得在哪里听过,可是这个姓触及了她心中一个美妙的记忆——好像是从童话中获得的,对于蜿蜒的海岸、青翠的森林、高耸入云的山峰、以及如山峰般魁岸的古堡的记忆。
这应该是个丹麦姓氏,奥丽芙思索着。他居然是个外国人,英语说得这么好,他一定有位来自伦敦的家庭教师。
她随即好笑:难道是由于他声音迷人的缘故,自己竟不愿怀疑他是假冒的外国人?
接着,就听见他用柔和低沉的音调说了句:“你不太像英国人,也不太像美国人,让我猜猜——”
他竟然还打探起我来了。奥丽芙更加觉得好笑。她彬彬有礼地回答:“从我母亲的一方说,我算是英国人。”
Z伯爵仔仔细细看她一会儿,好像要从她身上看出英国人的特质,然后,他转过头去,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站起身。
库珀小姐说是去换衣服,可直到茶会结束,她都没再出来,不过她是个任性的美国姑娘,大家均不以为异。只有奥丽芙猜测她是不是因为Z伯爵不肯打球而生气了。Z伯爵似乎也是闷闷不乐。
客人们逐渐散去,Z伯爵忽然走到奥丽芙身边:“布莱克小姐,你住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奥丽芙惊讶地转过脸:“谢谢。我就住在这儿。”
“噢,对。我忘了,是库珀先生在照料你。”Z伯爵报以一个微笑。
我不需要别人照料。奥丽芙想回他一句,可又一想,和他较什么真呢。
“随时供你驱使,布莱克小姐。”离开前,他轻轻低下头,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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