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我真正见识到了黄艺的忙碌,实际上她能陪我练习的时间很少,即使是吃饭时间她也常常不得不压缩成一半。本来约好的最后一晚排练,最后也由于种种原因不得不取消。
应官便陪着我练。他似乎比从前每次我要演出时都更重视这次的表演,也更严厉,连一点点问题都要我重复修正几次。在冷气十足的房间里,我却不禁额上沁出汗珠来。那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然而我却越练越精神起来。
我本以为应官也如此,后来才发现他不经意间揉了揉眉心。其实这些天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我原本越试越兴奋的思绪也慢慢沉寂下来,假意打了个哈欠,想借口困了让他回去。
应官却轻轻看向我,在我开口前道:“先休息一下。”
我便蔫了下去,借着亮堂的灯光望了望他虽掩饰但仍显疲惫的神色,捧起他的水杯道:“我去倒点茶。”
他轻轻应了声,待我回来时才发现他已经轻轻靠在椅子上,手臂斜搭着把手,闭着眼睛安静地坐在那里。我一时间呼吸凝滞了下,放轻了脚步,捧着水朝他走近去,慢慢蹲下身望着他。
头顶的光自上而下照在他的身上,轻微的阴影盖在他的脸上,使他陷入了虚幻的静谧中。我还从没这样好好看过他。即使是这样宁静的时刻,他的气息仍然轻得我几乎听不见。我鬼使神差地凑近去听,却看到一根细小的发丝轻轻搭在他的眉间,仿佛心尖被羽毛挠了下,我又撤了回去,坐到他对面望着那发丝轻轻拂动着。
这样的时光如果能停留得久一点就好了,然而应官很快就轻轻睁开了眼,我以为过了很久的时间,其实不过才五分钟。
或许是那茶有奇效,喝完之后接下来练的效果都比这几天的好。应官慢慢地站了起来,静静地听我唱着,后来却走到钢琴边,突然慢慢地压响了琴键。
他琴声一响,我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竖起耳朵望着他。他轻轻试了几个音,然后慢慢地将旋律铺展开来。这是我从没听过的曲子,是全新的即兴创作!我的思绪瞬间定格了,身体下意识地向前倾着,不由自主地慢慢走到钢琴旁,仿佛在眼前看到了某个由音符编织成的环境。每一个起伏、每一个转音……不对,这不是即兴创作!音乐慢慢地延伸到了我所熟知的地方,应官弹的,明明就是我刚刚练的歌……
但是现在没有了低绵缱绻,而是沉沉的叩问,每个音符都和着歌词,在克制却又炽烈地向对方逼近……最终却又回到了无可奈何的隐忍去了。
那瞬间,我仿佛被夺舍般,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慢慢附和起来,与它纠缠对峙又割舍不得。那是一种痛楚,一种使我无法承受而下意识地看向应官的痛楚。
然后就在我看向他的瞬间,我却怔愣住。他也看着我,他的眼神专注且充满着欣赏。这样看着我的人是应官,一股电流突然涌上脊背,在这首歌的最后结尾,我却突然唱不下去了,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心热烈地鼓动着。
他慢慢停了下来,我忍不住叫他:“老师……”
他肯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不禁尖叫起来,那瞬间竟然瞬间理解了姜思名平日里怎么随地大小叫。如果这里是操场,我能绕着跑一百圈!
应官的眼里盈满淡然的笑意,等我看起来好像冷静了点后才温声说:“以后会更好的。”
我不禁按住起伏的胸膛,忍住悸动,掌心冒出冷汗来,紧张兮兮地望着他,“那……那可以有奖励吗?”
他微微凝滞了下,顿了半天,问:“什么奖励?”
我得寸进尺,图穷匕见,道:“我也想要老师的信,就像给黄艺的那种。”
应官罕见地现出一丝近乎无措的情绪来,过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道:“……怎么又说起这件事来……”
我紧张得听着他的每个字,然而他却慢慢地绷紧了身体,眼中缓慢地现出那种复杂的沉痛来……我突然感到某种沉重的、弥漫开来的钝痛,向四肢百骸蔓延着。尽管我不明所以,却知道是我让他为难了,无论如何,我也不想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我握紧手,扬起脸笑了笑,“没有,我开玩笑的。”
他慢慢看着我,我看着他顺着身体深处最真实的声音说:“我最想要的奖励,就是老师能一直一直教我,永远……”
他慢慢抿紧唇,静静地看着我,过了很久道:“会的。”
会的……他的两个字足以给我无穷尽的勇气,那些失落便仿佛都不值一提了。
那年的晚会一直到很后面都没有念到过我的名字。观众席却突然有人认出我来,热情地招呼我合影。我不舍得回绝对方的善意,便凑过去和他们照了几张相。他们却偷偷看了应官两眼问我这是哪个艺人,长得这样显眼。
沉闷的晚会忽然之间有了波纹,我颇感无聊的心情忽然愉悦起来,用力道:“没有,他是我的老师。”
他们震惊地瞪大眼睛,齐声道:“好年轻。”
我便附和着,正想给他们科普一下,忽然台上似乎传来了“钟夷商”三个字,我回头望去,前排的聚光灯打向我的座位,那里空无一人。
“他在这里!”身边的人忽然拉起我的手蹦起来大喊!
“恭喜!”周围的人忽然全部看向了我,有人温厚的手轻轻推在我的背上,把我往前推去。我怦然且恍惚地在一路贺喜声中一路往前面回去,离应官越近才越看清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我身上,仿佛所有的灯光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我在他面前停下,“老师……”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我们的钟夷商歌手上台!”
我一愣,这才慌乱地往台上跑去,大家都笑起来。我气喘吁吁地站在台上望向台下,“……我,我要谢谢我的老师……”
“等下等下……”主持人忍俊不禁,“咱们的奖杯还没拿上来呢,看来咱们的新声代歌手确实很想感谢老师啊哈哈哈。”
我涨红脸,结巴着点点头。或许是确实太丢人,到后面的演出时大家反倒似乎有些意外,哇哇地尖叫起来。结束时那些彩带在轰天的爆声中冲向半空,又纷纷扬扬重重叠叠地飘落下来,在倏然燃起的冷焰火中,我情不自禁地扔掉话筒,在爆沸的声响中像风一般径直地奔向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身影。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紧紧用力地拥抱住了应官,带着汗意、激动与毫无保留的热情!
“老师,我们获奖了!我们获奖了!”我激动得发抖,甚至带着哽咽。这个奖杯属于应官,而不是我。
应官的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头上,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松开他跑回去抱回奖杯,滚烫地盯着他,“老师,这个给你!”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我,我却不知他的想法,他不接,便急着塞进他的手里,急切地剖白道:“老师,这个奖杯在你手里对我来说才有意义。”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微微震动地看着我,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我却不知我已然暴露了所有,只知道傻笑着看着他,“老师帮我收着就好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奖杯,慢慢收紧了手,耳尖在阴影处不受控制地泛起薄薄红晕。
我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然而他却往后退了一步,慢慢坐了回去,垂眼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回去之后,应官又马不停蹄地出门了。这一次去得几乎比往常更久。他没和我说去哪,只是让L来上课。
我便总时不时地和他报备今天学了什么,他都会回复。我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然后快两个月过去,我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应官老师不是回来了吗,我昨天有见到他啊?”吕六随口说。
“真的?”我跳起来,忍不住给应官发消息,“老师你回来了?”
他却过了许久都没回复。我便跑去办公室找他,他并不在,又去了宿舍,门铃声没有任何回应。
骗人的吧,我怀疑吕六眼瞎了。然后应官却过了很久回复:“昨天回来了,办公室有糖可以吃。”
我盯着那几行字,确信没看错后忙问:“那老师在哪?怎么没看到老师?”
他道:“我还有些事,要过段时间才有空。”
我忽然感到无边的失落,他隔了一会儿又道:“有什么事都可以打电话找我。”
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他的声音了,我放慢脚步在走廊里走着,呼吸不是很顺畅,有种轻微的窒息感。
他很快接通了电话,我死而复活过来,轻声问:“老师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沉默片刻,道:“快了。”
实际上并不快,我几乎又是半个月没有看到他。办公室里果然放着很多东西,他却不在。我便坐在他总坐着的位置的对面,望着他带回来的东西发呆。
我走到办公桌旁看他的字,茫然看了半天,突然又想起那日和他在树下的合照来。那棵树好像最近已经不开花了,可能是季节过了。
我一路走回去找那棵树,看到它光秃的树干时霎时有些意外,茫然地看着它。忽然间几滴豆大的雨滴“啪”地砸了下来,我抬头看去,无数的水滴往下坠落着。FED特有的雨廊开始奏响乐曲了,有的时候应官会让我们根据它的随机旋律作曲……
我想起他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来……如果就像一场电影,我可以循环播放就好了,然而并没有。
应官应官……
应官的身上有熟悉的清香,我却很久没闻到过了……然而此时此刻它明明就在我的身边。
“老师!”我大喊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宿舍的天花板。
“你发烧了。”轻缓的声音道,我愣了下,偏头去看。
应官就坐在我的床边,坐着我宿舍的椅子,用我熟悉的神色看着我。我的手却不知何时抓在他的袖子上。
我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他,惊喜不已,“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应官低头看着我的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我煮了粥,我去盛,你喝一点。”
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见他走开就下了床跟在他身后。他回头看到我有些顿住,但却没说什么。
他揭开保温壶的盖子,有很香的香气。他忽然道:“会做饭吗?”
我看着他柔和的侧脸,恍惚道:“煮粥……不会。”
他似乎轻轻泄出一丝叹息来,然后突然开始教起我怎么煮粥来。我便喝着粥边贪婪地听他说。
我从没想过他为何平白无故突然教我这些,只是觉得好像听会了,道:“我下次煮给老师喝,以后老师让我煮就好了。”
“……好。”
他终于回来了,我既喜出望外又怕他很快又要离开,又问:“明天会上课吗?”
他沉默片刻,说“不会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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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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