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官的脚好得比想象中还要慢,即使他什么都没说,但是我也能看得出来。其实我并不想接什么工作的,偏偏那时裴源打我电话的时候,应官就在旁边听着。
那是某知名音乐平台去年年度音乐颁奖典礼的晚会,我那时才知道原来也有我的提名。纵然很高兴,但是路途遥远,一去可能又是一周的时间,我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我先想想。”
应官便在身后问:“怎么不去?”
我回头去拆剩下的药,边踟蹰着道:“太远了……而且拿不拿奖也没什么……”
他看着我帮他拿药,抿了抿唇,道:“这有可能是你的第一个奖。”
我蹲下去想帮他贴药,他往后面躲了一下,不自在地说:“不用,给我。”
我就看着他自己贴,他贴得比我贴的好看多了,端端正正的,不歪不斜。他见我盯着看,慢慢收回了手,过了一会儿,轻声道:“去吧,我也很想看你拿奖。”
我一愣,抬头见他眼里真的有着不加掩饰的欣悦,顿时不知今夕何夕,冲动之下道:“那,那老师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如果那真的是我第一次领奖,他却不在场,那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毫无意义。应官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很快摇了摇头,我心一紧,趁他话还没说出口,忙着急忙慌地抢着说:“我会照顾好老师的!而且其他人的老师也会去啊。”
他顿了下,神情有些凝滞,片刻后说:“一般这类晚会不会请太多人的,不要担心。”
我也是慌乱之下口不择言,转头一想应官怎么可能不懂这些,恨不得拿块板砖拍死自己,但是他明明已经面露迟疑,我头一硬,脱口道:“会的,不然其他人领奖致辞的时候为什么要说感谢恩师感谢支持的……”
他微妙地有些怔愣看着我,慢慢地竟真的显出半分思索来。我虔诚地看着他,语气不禁软了下去,“老师,如果我领奖了,我想让你看着。”
他似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来,眼神里有某种失措的震动,过了很久,说:“好……”
我不禁当着他的面跳起来,“太好了!”
他侧过脸,沉默着看着窗外。
和应官两个人的外出,如果有时间的话还能在外面玩一玩,至少在这几年里是从来没有过的机会。我有些得意忘形,飘飘然计划了几天后,才被裴源提醒还要准备到时候要进行的表演。
表演曲目早已是举办方选好的了,只是才交到我的手上。我不以为意地打开时才有些迷惘,那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即便是在学院里学过无数,但是实际上我从未在现场演唱过情歌。
这样一首原创的情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唱过。更何况,这场表演应官也会看着。
事实上纠结的只有我,L知道的时候兴奋不已,那将是我首唱的,由他人创作的第一首歌。
“要注重诠释。”应官言简意赅,我盯着他拿着笔的手看。
他顿了下,放下了笔,没有在上面做任何标记,而是递给我,“这是很好的机会,要好好看懂歌词。”
这是他给我最少指点的一次,却是我最茫然的一次。其实我并非不懂歌词,刚接到时也早已试唱过。或许在外行听来是好听的,然而那些技巧平瘪无力,徒有精致,似乎永远是隔靴搔痒。
L听我唱了一遍,表情像差点被噎死,“怎么之前没发现这个问题……”
他低着头压着我看歌词,“要弄明白想表达什么感情再决定用什么技巧,现在好好看看这段歌词,再想想是在唱什么?”
或许有的时候感悟就像触角,会在某个时刻突然长出来,然后刹那间顿悟,但至少在L越来越想咆哮的三个小时里,我什么也没领悟到。
他蹲在墙角表示想冷静片刻,应官便拿过歌词看着,我站在那里久违地感受到某种挫败感。
过了一会儿,应官道:“刚刚这里的细节都没有处理好……只要处理好了就可以更好。”
他问:“这里是什么感情?”
我看着他指的地方,一想到要向他讲诉歌词里的思念不知为何口干舌燥,滚了几遍喉结,才磕巴地说了个大概。
他便拿着笔在歌词下划着,“怎么表达?”
我想了想,“这里是倾诉,要用弱声,把气息推远……”
我躁动的心在他有条不紊的讲述中慢慢平静了下去,他讲得很细,连L都听得很认真起来。有些问题,应官总比我和L看得精准。
“再试一遍。”他道。
这回果然好了许多,我甚至不敢相信是我唱出来的,尽管应有的情感还是没完全放出来。
L皱眉来回徘徊思忖着,我试了好几遍,还是只差那一步。应官一直看着我试,突然间放下歌词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余光一直看着他的脚,见他起来,便忙走过去,“老师?”
我想去扶他,他却紧紧地看着我,沉默片刻道:“我去倒杯水。”
“我去就好了。”我忙扶着他重坐下,然后想转身去倒水。
他却突然叫住我,“夷商……”
我便停住回头看着他,他垂眼道:“不用了,你走到门外去试试。”
我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懵。他却没有解释,L终于停下来来回回的脚步,回头看着我们,突然间很大声地“哦”了一声。
他突然走过来笑嘻嘻地冲我道:“原来症结是在这儿~”
我等着他说下去,然而应官却忽然抬眼看了他一眼,L便摩挲着下巴,“嘶……没错,是要到门外,对着天空勇敢地唱就好了!去吧。”
他拍着我的肩膀,推着我往门外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应官,他道:“试一试。”
他的神情那么柔和,我不禁有些失神。我有些紧张,然而开口时仿佛听到“咔哒”的轻响,隐约中无形的枷锁被打开了。突然间那首歌的歌词,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唱了出来,唱得比前面的尝试都要好太多太多。
然而刚刚,我却似乎始终都无法宣发出来,我惊喜地回头想和他们说,然而就在对上应官默默注视的脸时,我突然意识到那个枷锁又轻轻地锁上了。
那种紧张很快重返而来,和以往都不同,那种感觉就像,对着应官,我便唱不出来似的!……而很明显,应官比我更早看清了这点。
我怔然看着他,“老师……”
他突然问:“另一位歌手是谁?”
他似乎在无声地、不着痕迹地避开什么,我感受到某种缓慢下沉的冰凉。但是他的神情,又明明与平日无异。
我其实并没有注意另一位是谁,这时才勉强定了定心神翻出来看看,这一看却有些意外,居然是黄艺。或许是得益于前阵子的节目热度,否则黄艺的搭档应该不会是我。
应官道:“她是个好歌手,有经验,能带动你们的情感,要尽量找她一起练。”
“知道了。”我低声道。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起身看向L似乎想离开了。我一时心慌,忙上前道:“老师!我刚刚只是……”
只是什么,我却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却不像从前那样慢慢等我说完,只是轻声说:“我知道。”
他真的知道吗,我看着他垂落的眼帘,没来由地感到恐慌,陡然急速地问:“那老师还会和我一起去吗?”
他的脸上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诧异,抬眼望着我,眉头却温柔地蹙着,眼底竟有一种不忍伤害却又近乎痛苦的温柔。
他轻声道:“当然……我们一起去。”
我便复又雀跃起来,“那我先和老师练几次,我们再过去找黄艺。”
他欲言又止,后来只说道好。
黄艺看到应官的时候惊喜得眼上蒙了层薄雾,我看到她背过身轻轻擦了下眼角。其实这么多年她或许本有机会和应官合作,但命运似乎并没有安排到。
“老师会看着我们排练吗?”说到排练的事情,黄艺又瞬间专业起来了。
应官点点头,“如果不方便……”
“方便!”她有些许激动,“那请老师多多指点!”
她高兴地伸出手,应官的手轻轻和她的交叉在一起。我不禁虚握了手,说起来,好像黄艺和陈营都和应官握过手,只有我没有。……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样子……
排练比预想得顺利很多,有了女声加持,那些细腻的情感好似如水潺潺流出了。应官说得半点不错,或许就像对话需要引导者,我和黄艺最清晰的区别显现出来了,有时我被她引着慢慢感到了情感的爆发。
应官在台下静静地看着我们。呈现的结果好到不可想象,我喜出望外地跳下台去跑到他面前,“老师,怎么样?”
他舒展的眉头染上极淡的了然的欣慰,“很好。”
黄艺便也轻轻笑了下,我想起陈营来,便和她聊起去年和陈营的相遇。应官便在那里安静地看着我们的互动。
我没有注意到他偶然间的复杂神色,待我忍不住回头去望他,他只是隐在有些晦暗的舞台灯光中,落在我们身上的目光既轻又柔,像藏在磐石下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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