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车水马龙,喧嚣鼎沸。众人劳累一日终能归府,都带了几分急促。赵寻英与赵承原也是随着人流缓步往外走去,赵进叹道:“这般晚了,可还要去舅舅府上?”
“以往都去的,今次怎能偷懒?”
赵进嘀咕道:“以往可都没有入宫……”
赵寻英正被思语扶着上马车,忽听身后传来:“长公主留步!”匆匆赶来的苏力躬身行礼,气息微喘,“长公主,陛下有要事相商,请您回宫一叙。”
赵承立即皱起眉头,拦在两人中间,道:“这般时辰了,是何急事不能明日再议?”
“奴也不知。”苏力垂首道。
赵承看向赵寻英,目光担忧道:“阿姐,我陪你去。”
赵寻英却按住他的手臂,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摇了摇头,她看向天边,略带安抚道:“本就与舅舅说好了,出宫后去趟夏府,如今时辰也不早了,不好让长辈久等,你且先去。”
苏力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安王放心,长公主在宫中,能出什么岔子。”
赵承迟疑片刻,终究点头道:“那阿姐万事小心。”说罢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眼见苏力引路的方向不是往大殿去,赵寻英疑惑道:“这是往哪边去?”
苏力恭敬道:“陛下在城楼上等您。”
城楼之上,夜色深沉,只不远处的宫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赵进一身明黄常服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没等赵寻英走近,赵进便转身望了过来,唇边噙着一丝笑意,声音温和道:“朕等皇妹多时了。”
他的声音随着夜里的风飘来,落到赵寻英耳中,让她恍惚以为站在那里的是十年前的赵进。赵寻英脚步微顿,而后收敛心绪,从容上前,却停在离他几步之外,微微欠身道:“倒是不知陛下召见,险些都要出宫了。”
“皇妹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赵寻英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闪避道:“劳陛下挂心,已然好全了。”
“那就好。”赵进点头,看向苏力,苏力立马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递到了赵寻英面前。“皇妹瞧瞧吧。这是方铮几次讯问的供词,不知皇妹怎么看?”
赵寻英纹丝不动,只瞥了那卷宗一眼,又转头看向了赵进,神色认真道:“陛下想他说些什么?”
赵进眯着眼睛,向前逼近一步,从苏力手中接过卷宗,随性翻看着,“皇妹冰雪聪明,不妨猜猜朕的心思?”
赵寻英轻轻吸了口气,看向远处,从这里能清楚看到远处宫门的热闹,确实是个好地方。“方铮对他的罪行都已供认不讳,如今尚未查清的无非两点:一是所贪赃款几何?去向何处?二则其幕后党羽有谁?若是前者,臣妹劝陛下还是不必太过执着。古往今来,贪官几何,可贪墨之款能悉数追回的,少之又少。为此费人费力,得不偿失,倒不如尽快结案的好。”
赵进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试探:“那若是后者呢?”
“后者?”赵寻英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这就更非臣妹力所能及了。刑部都审不出的隐秘,我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皇妹之能,岂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当年斥得言官节节败退的,不正是皇妹?”赵进又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既如此,皇妹又何须藏拙呢?今日法船焚烧之事,不恰恰就是天意?”
赵寻英半分不退,直言道:“若没有陛下点头,臣妹今日也不能如此,一切皆是仰赖陛下恩典。”
这话一出,赵进的笑意更是明显,两人相对而立,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半晌,赵进忽的朗声大笑,笑声回荡在城楼上,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皇妹果真玲珑心思。只是看皇妹的神色,似是对朕送的这份礼,不甚满意啊?”
赵寻英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今日之事果真是赵进所为,她冷哼一声,讽刺道:“陛下就不怕,那些个老臣再提什么‘先皇血脉’、‘正统嫡出’的旧话?”
赵进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直望向赵寻英,而后又摇头轻笑,语气笃定道:“皇妹之前也说了,朕的皇位是先帝授旨,名正言顺,难不成他们还敢违逆先帝遗旨不成?还是说,皇妹先前交到朕手里的圣旨是假的?真的圣旨被皇妹藏起来了?那朕就更是好奇了!”
“陛下玩笑了,先帝遗旨,岂敢作假!”
赵进暗自思忖:赵寻英在宗亲老臣中威望再高,终究是女子之身。那帮守旧的老臣,断不可能推她上位。先帝总不会当真如传言一般传位于她吧。
“皇妹素来厌恶那些尸位素餐之辈,朕的朝堂也容不得这些蛀虫。”赵进声音转沉,带着几分蛊惑,“何不妨咱们兄妹一心,将这些祸患连根拔起!”
赵寻英不置可否,只是浅笑道:“陛下是天子,要肃清朝纲,何须臣妹插手?”
····赵进沉默片刻,转身叹道:“皇妹也知朕的困境,朝堂之上人心各异,稍有不慎便生出些动荡,尤其是那些清贵老臣……若有皇妹相助,必能安定朝堂。皇妹想来也不愿祖宗留下的江山毁在我的手中吧。”
“家国大事,从不在我所思之中。”赵寻英垂眸,意兴阑珊道,“陛下能许我什么呢?”
“皇妹想要什么?”赵进转身,唇角微扬道,“若朕能许皇妹以女子之身立足朝堂呢?”
赵寻英猛地抬头看向赵进,而后平复心绪,嗤笑道:“陛下当真敢想?自本朝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女子光明正大参政的先例。”
赵进豪迈道:“你我联手,开创先例又有何不可?”
赵寻英静静审视着眼前的赵进,“为何是我?”
赵进的目光在她周身流转,最终自嘲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道:“皇妹就当是……朕一时昏了头吧。”
身为帝王,他辗转反侧,终究狠不下心来彻底铲除她这个隐患,可又不能对此置之不理,纠结数日,他只得劝说自己,不妨将她放在眼前,倘若将来……
“皇妹应当知晓,便是赵承当了皇帝,也未必都能许你这般殊荣,朕是当真觉得皇妹才智不输男儿。”
“是吗?”赵寻英垂下眼,忽然想起多年前抱着自己哭泣不止的稚嫩身影,哽咽着问她:“为何阿姐不能当将来的皇帝?”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年幼时的自己总是自诩天赋异禀,直到今时方知“大智若愚”的真正意思,只可惜,太晚了。
赵寻英抬头迎着赵进的目光,笑道:“好啊。”
赵进看着风扬起赵寻英的头发,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心绪,心中却也生出些许期待。
赵寻英回到府上时,赵承还未归府,等赵寻英沐浴完卸下一天的疲惫,斜斜倚在榻边翻阅着手中的卷宗时,才听到有人轻叩房门:“阿姐,你睡下了吗?”
“没呢!进来吧。”
见房里只赵寻英一人,赵承笑道:“怎么院子和屋里都没留人?”
“我让她们不必伺候的。”她瞧着赵承还是出宫时的那身装扮,皱眉道,“在舅舅府上待了许久,都做了什么?”
赵承神色暗了下来,多了几分感伤,“与往年无甚差别,只是今日舅舅提到了母后,难免伤神,我和表哥陪着开解了好一会儿。”说着他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都不记得母后的模样。”
这也怪不得赵承,他们的母后在生下赵承没多久后便过世了,那时的他还是个不记事的奶娃娃,别说赵承,就连赵寻英自己都有几分记不清母后的模样了。“你那时还小,自然不记得。”
赵寻英却对此最为深刻的还是母亲离世时,当时整个宫里乱成一团,她当时还住在坤宁宫的偏殿中,深夜被吵醒,听着满宫的哭丧声不明所以,问一旁的嬷嬷是怎么回事,嬷嬷一边帮她穿衣裳,一边怕吓着她,轻声哽咽道:“娘娘薨了……”
她那时对生死已然有了模糊的观念,可真当亲眼看见躺在床榻,任自己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的母亲时,还是慌到后退几步跌倒在地上,被身后匆匆赶来的父皇抱在了怀里,用手遮住自己的眼,轻声安慰道:“英儿,闭上眼,不怕。”
她并不怕,只是难过伤心,难过母亲陪伴自己的日子太短。可自那日起每夜都会从梦中惊醒的她,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睁眼直到天亮。
后来她大病一场,从坤宁宫搬了出来,也就离母亲越发遥远了。到最后,对母亲的印象,只剩挂在父皇寝宫里的那副画像了。
“你若当真想念母后,不妨翻出母后的画像来看看。”
赵承摇摇头,将头轻轻靠在赵寻英肩上,“画像终究无法代替真人的。”
赵寻英轻拍着赵承的背,“好了,多大的人了,还同阿姐撒娇啊!还记得小时候中元节吗?”
赵承点点头,“阿姐每次都带着我折河灯,说河灯会带着你我的思念寄给亲人。”
“母后刚去的那个中元,父皇也是抱着我折了好多的河灯,说是将这些放到河里,让它们随着河水远去,便能将活着人的思念带给已故的亲人,他们便会在晚上入到梦中来见你。你今日早些睡,兴许就梦到了呢!”
“那要是没梦到呢?”
“没梦到……”赵寻英微微愣神,想起那年中元第二日,自己什么都没梦到,哭着跑到赵璋面前,“父皇骗人,母后昨晚根本就没入梦来看我,母后是不是根本不想我啊?”
“怎么会呢!”赵璋将她轻轻抱到怀里,哄道,“那是娘亲看你睡得太过香熟,不忍心打搅。”
如今长大,她自然知道这话都是当年父皇用来哄自己的,可多少也见其中真心的呵护,以至于如今念起父皇,还是怀念多于厌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