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毕,不少宗亲为表虔诚,仍往大殿诵经祈福。赵寻英姐弟两个实在是累极,寻了一处僻静凉亭歇息。
凉亭位于高处,四下通风,吹散了两人身上沾染的些许香火味。今日席上多是素斋,虽样式精致,可滋味属实比不得自家府上的。赵承忙了一晌,此时仍然饥肠辘辘,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点心,一边抱怨道:“阿姐是不知晓,那礼部的老头子如今是有多严苛,我不过是坐着的时候略微松懈,他便当着众人斥我失仪。幸而当年父皇未曾命他与我授课,否则我幼时过得定然艰辛。”
赵寻英揉着额角,有些疲倦道:“既是累了,就少说些话吧,吵的我脑袋疼。”
赵承撇嘴道:“我怎比得上那些后妃宗妇,今日宴席上,女眷那边的闲言碎语可都一字不差传到这边了,我瞧着陛下的面色,很是不好。”见赵寻英垂着脑袋不搭话,当真是累极了的模样,他便看向远处不再作声。
还未清净片刻,便有人寻来,“阿英姐姐,你果真躲在这里!”还未见赵煦的人,声音便传到亭中。
赵承瞧着石阶上才刚冒头的少女,挑眉笑道:“稀奇呀!小情种舍得回京了啊?怎不在彰德陪着你的吕家小公子?”
“赵承,你讨打!”赵煦小跑几步,冲着赵承就去了。
赵承一边躲,嘴上还不饶人,“好没规矩的小丫头,我比你大上月余,你该唤我一声哥哥才是!”
“才不!”
两人围着石桌转圈,闭目养神的赵寻英实在是被这两个幼稚小鬼折腾烦了,一手一个将两个人分开来,赶忙问赵煦道:“来找我所为何事?”
“找你放纸鸢啊!我们几个姐妹都在那里,阿英姐姐随我们一起去啊!”
赵承逗弄道:“你怎只问你阿英姐姐,不问问你阿承哥哥啊?我也是很想去放纸鸢的。”
“呸!好大的一张脸!”赵煦哼道,“我们一群女儿家的玩乐,你倒是好意思往上凑?”
“有何不好意思的?你幼时不也常常跟在我们一群男子身后转?”赵承哦了一声,拖长语调道,“我忘了,你不是跟着我们,是跟在吕同赫身后跑呢!原来你从小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啊!不知羞!”
“你!”赵煦气急,“你站在原地不要动,看我不将你打个鼻青脸肿。”
眼见两人又要打闹,赵寻英长叹一声,“好了,也不怕摔了你们。”她伸手拉过赵煦,“你不是说,要去放纸鸢吗?走吧,我同你一起。”
赵承抱怨道:“阿姐就这般把我留下了?”
赵寻英瞥了他一眼,“你多大的人了?还要我这个做姐姐的时时看顾不成?”
赵煦仰着头,嘲笑道:“就是,这么大个人,还时刻缠着阿英姐姐,羞不羞!难不成将来阿英姐姐出阁,还要将你打包进陪嫁箱子,一起带走?”说完不等赵承反应,拉着赵寻英就往外跑,将身后传来赵承骂骂咧咧的声音全都充耳不闻。
待走远了,赵寻英才挣脱了赵煦的手,笑着摇头道:“你比我还小上几岁,成天把嫁人放在嘴边,庆王妃也不管管?”
“我自小说惯了嘛,娘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倒是好奇,你为何就认准了那吕家小少爷了?”
赵煦不解地看向赵寻英,“爱慕一个人,何须缘由,非要说出一二……那便是我与他待在一处,只觉安心。别人都说我顽皮爱惹事,他却赞我这是天真烂漫;我与他拌嘴吵架,口不择言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时,他气急败坏,却仍与我说他知道我心中并不是那般想的。他懂我护我,所以我也愿意为他去做些什么。那时他随吕伯伯出京,别人都说他们一家怕是此生回不了京中,我去见他,他原是要与我诀别的。我执意要去彰德,并非是被情爱蒙蔽,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中意的是眼前真真切切的这个人,并非谁谁家的公子。”
赵寻英愣怔,印象中的赵煦一直是咋咋呼呼,任性妄为,从不去想旁人是如何的心思,如今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吗,当真是自己小看了她。
赵煦见赵寻英一直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阿英姐姐不要这般看我,我过完年也就十六了,家中父母也说等吕伯伯一家回京,便定下我俩的婚约,到时阿英姐姐一定要来。”
“好!那我要好生想想,到时该备些什么给你的添妆的好。”
赵煦娇嗔道:“哪就这么急了!”赵寻英在一旁但笑不语。
园中放纸鸢的,多是些十一二岁的,赵寻英如今早已没了那份闲心,只陪着赵煦将纸鸢放高,便将线交到了赵煦手上,自己寻了一处偏僻角落躲懒。
“皇妹方才放纸鸢的技巧娴熟,怎不去同她们一起耍啊?”
赵寻英抬眼,见孙苒柔不知何时坐在了对座,客套应道:“不过是赵煦硬拽着我一起,她的纸鸢飞不高,便让我帮帮她。”
孙苒柔看向园中,赵煦的纸鸢此刻是飞的最高最远的,一群少女嬉笑着跑远了。她赞道:“皇妹还是厉害的,想来是之前没少放纸鸢。”
“幼时她们没少拽着我一同。”
“真好啊!”孙苒柔看着无忧无虑的少女,想起自己幼时不是被关在院中,就是照看弟弟妹妹,很少有这般无忧的时光,想到自己刚刚还因此与母亲大吵过,心中不免惆怅,打起精神勉强笑道:“刚刚与那些夫人一道,如今她们正说些育儿经,我听不懂,正巧看见你一人坐在这儿,怎么不与我们一起啊?”
“皇后也说了,多是说些育儿经的,我去了也是插不进嘴。”
孙苒柔本就不善言辞,见赵寻英也十分疏离,倒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于是目光低垂,伸手端起茶盏轻抿,遮掩自己的无措。
赵寻英见她神情有几分落寞,再一细想便知是为何,但也不好多言,方桌两端一时寂静。一阵风吹过,赵寻英嗅到了一丝药香,循着看向孙苒柔的裙摆,从奉先殿至典礼结束,她该是忍了许久。她目光上移到孙苒柔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沉静,同初见时并无区别。
那时宫里众人都被先帝的丧事困扰,就连新帝登基都十分仓促,更何况是孙苒柔这个皇后了。待到他们从王府搬到皇宫,都显得有几分潦草了。可过上几日见内务府的人还是事无巨细的向自己禀告,赵寻英心中便生上了几分不耐,将其总管叫了过来问话:“如今坤宁有主,何故事事还向我禀告?”
总管支支吾吾道:“这……陛下和海公公那里都没有示下,奴以为……”
她命人将账本收拾好,亲自带人去了坤宁宫,将这些都交给了孙苒柔。那时的孙苒柔虽有几分惶恐,可还是将账本尽数接了过去。恰逢年末盘点之际,刚刚接手的孙苒柔如何顾得?许多事上自是不周全,下面的人拿不准她的性子,不敢多言,以至于办此事的宫人求到了赵寻英这里。
她只得再赴坤宁宫,瞧着满桌摊开的账本,心中难免不忍袖手旁观,只得坐了下来,将其中关窍一一点明,指出她思虑不周之处。那些繁琐宫务,但凡她说过一遍的,孙苒柔便能记下,没过多久便能游刃有余应付自如。这般悟性让她都有几分佩服,当年自己仗着身边有母后留给自己的两位嬷嬷从旁协助,尚且花了大半年的光景才摸清门道,更不要说其中的弯弯绕绕。
赵寻英轻声道:“若是崴伤处有肿胀淤青,每日叫人拿帕子包些冰块敷在伤处,不要太久,每次一盏茶的工夫,多敷上几次会舒坦些。但若是想好得快些,最要紧的还是少些走动,避免牵扯伤处。”
赵寻英说这一番话时并未看向孙苒柔,说完也只是淡然闭目养神。
夜色渐浓,宫苑河边围满了人。正前方显眼处放了用绸缎、木头和彩纸扎成的法船和库楼,河道两旁围满了宫人,只等赵进将那法船库楼点燃,便将成千上万的河灯放入河中。
赵寻英在近前看得清楚,赵进几次将火把伸向法船都未将其点燃,直到远处的宫人见迟迟未起火光,周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一旁的僧人见状,合手道:“阿弥陀佛,恐是缘法未至,可要换人来试?”
一旁的内侍刚要呵斥,便被赵进拦了下来,“那便依着大师所言。”
赵进将火把递到了赵承的手上,可不是火把被吹灭,便是点燃后又转瞬即熄,一连换了数人都是如此。
宗亲中有人着急了,大着嗓门道:“要不,让人在这船上浇些油吧,这样迟迟不燃如何是好!”
那僧人见状闭眼捻动手中的佛珠,而后睁眼环视四周,目光直直落在赵寻英这处,拱手道:“阿弥陀佛,仙蕙长公主可愿一试?”
这话一出,众人目光齐齐望向赵寻英,赵承更是一瞬皱起眉来,刚想站出来说话,就见赵寻英从容走上前来,“好啊!”
她从赵进手中接过火把,不顾周围人各异的目光,径直伸手去点燃面前的法船,火把触到绸缎,火苗没一会儿便蔓延开来,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远处的宫人将手上的河灯一盏盏放入河中,灯影憧憧,顺流而下,映亮了整条河道。河边的人纷纷合手闭目,为已故的亲人默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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