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不会谋逆,王叔,你这是痴心妄想。”魏禧又重复了一遍。
“是吗?若是魏祯还在,你说的倒有信服力。还有,你为何不用枪了?当年冠绝三军的万川枪法,我记得可是老侯爷亲自教你的。”
“不过是怕睹物思人。”魏禧淡淡回应。
这是个合理的回答,魏禧魏祁从小唯先太子魏祯马首是瞻,于是与元后的娘家广岚侯赵氏的关系也十分不错,赵家那个最小的儿子与他俩虽然差辈但是同龄,他们三位无疑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奈何人这一生悲欢离合何其多,先帝去后老侯爷也去了,广岚侯府的小公子赵迎洲一承袭爵位便奉旨前往西境守边,无诏不得回京。
短短几年,生离死别,就连以为会相伴着共白头的胞弟也骤然离世。
是以若一般人听到这个回答便会识趣地闭嘴,可向荣王却偏要捅破那层窗户纸,“魏家的人都是犟种,只要自己心里有槛没过,哪怕自损八百也是不愿妥协的。你连自己都骗不了,又怎么能骗到别人呢?”他顿了顿,“先帝驾崩那夜,老侯爷为何没在殿外守着,范皇后可有与你们讲过?”
“没有。”
“范皇后还是心软啊。”他感叹一声,“这么多年,魏筠也就干对了一件事,就是让你娘做了继后。不然放在其他任何一个有儿子的女人身上,后宫都不会这么太平。”
母后确实没与他们明讲过,但母后曾在私下无人时对她一个人说:“你皇祖父驾崩前,送了一道旨意去侯府。”
那时的他们,甚至还想着偷偷同赵迎洲去西境玩玩,可听了母亲的话之后,魏禧便称病不起,甚至直到赵迎洲出城那日,她也没有现身。
可她还是悄悄去送了,她独自站在城门之上看着曾经或势锐或哀肃的军队留下她从未感受过的萧瑟背影。
沉甲如乌云,红缨似泣血。
赵迎洲没有回头。
马背上呼啸的风穿过魏禧的耳朵,可哪怕再肆虐都比不上那年冬日她站在城墙上时卷袭的冽风,刺骨又锥心。
魏禧在马背上陷入沉默,很显然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向荣王却仿佛终于有了倾诉之地,要将这么多年憋着的话说个干净,“先帝送了一道旨意去侯府,你知道吧。猜猜,里面写的什么。”
“我不知道也不想猜。”
魏禧这么多年一直没敢面对那个其实已经知晓的答案,只要她不听她就不算真正知晓,以为这样便可瞒过别人和自己。
她想转移话题,“王叔,你现在是在逃亡路上。”
身后的炽羽卫紧追不舍,向荣王不停改变方向在密林里穿梭。
“还用得着你提醒?不过是本王心里不爽也不想让你好过罢了。”向荣王恶意满满,低声发笑。
他又说:“罢了,看你这反应,不用我说你应早就猜到了。”
魏禧当没听到,只是回:“哪怕我如今受了内伤,尽全力阻你你也得掉层皮,我绝不可能让赵家担上乱臣贼子的污名。”
身后跟着的声音远了些,向荣王唏嘘一声,突然暴起,扯着魏禧借马背跃起,掌风带给马屁股,于是即便没了主人,马匹还是继续往前冲去;与此同时另一掌同反应过来的魏禧对上,一上一下,魏禧跌落在地。
还来不及回转,魏禧便被一脚踢在背心,钻心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身子仿佛被麻痹,她再也扛不住,涌出一口鲜血。
向荣王可不会给后面的炽羽卫机会,一边拖着魏禧的腿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边掌风卷起落叶沙土将打斗痕迹掩盖。
微风拂过,青叶飘落,好像刚刚只是过去了一位快马加鞭的旅人而已。
这绝对是魏禧二十年来最狼狈的时刻,如猪狗一般被拖着,被石块粗枝划伤皮肉,可偏偏内力紊乱气血翻涌,光是护住经脉都已耗尽了精力,更别提反抗了。
“你这样的反应倒是让我坚定了去西境的心。”向荣王慢悠悠地说,“你也害怕赵迎洲做出的选择与我一样吧。他是什么样的性子,你怕是比我更清楚。”
魏禧回答不了他,她一张口血腥气就往上涌。
“再说了,若他愿做摄政王,我当个傀儡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样豁达的大逆不道,魏禧听罢只是扯了扯唇角讥笑,冠冕堂皇!
他似乎也并不期待魏禧的回答,行至一小溪河边,向荣王放下魏禧的腿,又将魏禧扶起,就像个长辈远行前嘱咐晚辈一样,将魏禧头上的草叶拂掉,“行了,就送到这儿吧。”语气之自然,若不是无法忽略的狼狈样和血腥味,旁人听闻恐还真觉得是叔侄情深。
魏禧却只能如溺水之人抓着浮木一般死死抓住向荣王的手臂,不仅仅是因为她只靠自己无法站立。
她还是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走上那不归路,又为什么偏偏到如今才来争。
向荣王看着眼前倔强不服的少年,有片刻的恍惚,最后还是强塞了一枚药丸到她嘴里,留下一句:“治伤的,咽了。”
下一瞬就已踏河而过,扬长而去。
没了支撑的魏禧跌坐在草地上,药丸下肚,她缓过一口气,为自己调息,而后不过两息,她就听到有人寻过来的动静。
当幸拘尘出现在她面前之时,她毫无意外,一路上这么多血,幸拘尘若是还没找到,那他就不必做炽羽卫的指挥使了。
只是他的眼神魏禧向来看不惯,他什么身份,竟还来可怜她?
自己两次不堪的模样都让幸拘尘看见,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又开始浮现,魏禧顿感屈辱,皱眉闭眼,给幸拘尘指出方才向荣王离开的方向,字从牙缝里挤出来,“滚!”
得到指路的幸拘尘正欲追上去却又忽然脚下一顿,给魏禧留下个药瓶,“公主受的委屈卑职都会禀上,皇上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的。等会儿便有炽羽卫来送殿下回去。”
魏禧并不领情,还是一个字:“滚!”
破风声过,魏禧身边已经没了人影,她重重咳了几声,不出意外地见了血。
她不敢再耽搁,将幸拘尘留下的药吃下,开始运功疗伤。
再睁眼时,眼前有个炽羽卫领着匹马在她身边守着,不远处的树干竟有个小丫头被绑着堵住口舌。
魏禧皱眉,“怎么回事?”
“这小丫头对您意图不轨,一来就出刀。”
听见他这样说,小丫头剧烈挣扎起来,嘴巴努力地一张一合囫囵不清,瞧着像是在骂人。
魏禧示意将其嘴里的布团拿掉,那丫头连声呸呸后气愤说道:“你放屁,我明明是看你一脸猥琐意图对受伤的美女姐姐不轨,你这歹人血口喷人哈!”
听口音,不是登阳人。
原是这样的误会,魏禧让他给小女孩松绑,然后接过马儿缰绳,“有马就行,你可以回去复命了,不必跟着我。”
炽羽卫有些犹豫,但主子不在就得遵公主的命令。
他皱眉看了下丫头几眼,最后拱手离开。
小丫头自顾自地揉着勒出红痕的手腕,应当是有些生气,冷酷的表情出现在稚嫩的圆脸上,倒显得多了几分娇憨。
“误会一场,对不住。”
魏禧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知怎地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娘子无事就好。”小姑娘后知后觉自己也太莽撞,抿嘴朝魏禧笑了笑。
然而就这腼腆一笑,让魏禧觉出味来,这姑娘竟肖似已病故的河静姑母,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姑娘,你看起来年纪才十二三,怎得一个人来这密林?”
魏禧没忍住,还是问出口。
小姑娘立马将眼睛瞪得溜圆,“我都十四了!乃西南兔儿山龙虎帮涂娃。”
兔儿山?龙虎帮?完全没有听说过。
似是看明白了魏禧疑惑的眼神,涂娃又道:“现在不知道我龙虎帮没关系,我就是下山来让龙虎帮名扬天下的。”
豪言壮语,自有少年狂傲。
不过魏禧的重点是在十四岁,若是姑母家的表妹能活到如今,恰好与涂娃同岁。
只可惜不会有什么狗血的认亲戏码,她那早夭的可怜表妹,同姑母长得一点都不像。
“娘子可是登阳人?”涂娃眼中带着期许。
毕竟她从西南一路向东向北,路上见过不少富贵人家,可都比不上这位受伤的姑娘气质非凡,哪怕如今虚弱又狼狈。
“你想去登阳?”从前姑母虽同父皇关系紧张,但对她魏禧却是很好,于是难免会将对姑母的思念投射到涂娃身上,想着也是段缘分,魏禧便提醒道:“有王爷谋逆叛逃,登阳怕是要戒严,你带着武器,等过段时间再去吧。”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啊。”涂娃震惊,“都当王爷了还不满意,我看是吃饱了闲的。”
魏禧失笑。
越是拥有就越是想要更多,人之**无穷尽,或许只有那天上仙人才能做到知足两字罢。
“若是后面去登阳,可以去春山外瞧瞧,白日里听曲品茗颇有乐趣。”魏禧忍不住不看涂娃那张脸,“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便找春山外的主子温纶,提“河晏水静”四字,她会替你递信给我。”
“你的朋友?”涂娃问道,“春山外三个字听起来就诗情画意的。”
魏禧却摇头,温纶是河静姑母的故交,按辈分她要喊一声温姨,可魏禧自觉对其有愧,这么多年都不曾或者说是不敢同她联系,只是逢年过节风雨无阻地送些贺礼。
若是她瞧见涂娃这张脸,也会恍惚吧。
魏禧不再多说,怕伤势耽搁便决定先不回皇陵,她问涂娃:“附近城镇哪座离得近,我想找个擅治内伤的医馆。”
涂娃眼睛眨了眨,“姐姐,你应该很有钱吧。”
这句话来得突然,魏禧不明所以。
涂娃解释道:“青鼎城内有个擅治内伤的名医,不过诊金很高,离这边也不远,我俩快马加鞭天黑前就能到。”
银子从来不是魏禧会考虑的问题。
“好,你带路。”
夕阳还未开始泛红,两人骑马往青鼎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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