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糖渍樱桃

“想知道?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想跳这段?”

季澹不自觉地前倾身体,星月般的眉眼中漾开笑意。

他曾为千百个角色设计过不同的笑容,冷面杀神的、清高仙尊的,温润如玉的、暗藏机锋的……

可那些笑容,都不过是拍戏的程序。脑海先有念头,肌肉再行调取,唇角机械地扬起,笑意却从没漫进过他的眼里。

然而,此刻这幅笑容,独一无二,宠溺之余无限深情,还是第一次在他这张清冷的禁欲脸上出现。

可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虞婵小声说:“因为……那段舞很轻盈,也很可爱,我私下练过很多次。可是,以前在舞团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登台跳。”

在舞团,她是赫梦大师亲指的黑白天鹅,不仅身材比例绝佳,气质更是出众。翩然若墨染惊鸿,清丽如流风回雪。

喻承泽教过的那些,她想忘却一直没能忘记的表演技巧,帮她成为了舞团里最有气场、最冶艳华丽的门面黑钻石。

可她不想只跳黑白天鹅。

她想尝试更多的可能。轻松的、活泼的,甚至是落魄的、阴郁的……艺术有那么多面,她想尽可能地多去感受,多去呈现。

然而,身在世界一流的舞团,能全神贯注地专精一项已经很不容易,如果还想广泛涉猎,就实在太奢侈了。

虞婵望着自己做成星空图案的指甲出神,仿佛在自言自语:

“可能是我太贪心。但在我心里,缪斯有千张面纱,万种容颜,而我都想要一一欣赏,一一描摹。”

季澹听见这话,一瞬陷入恍然。

他有千面影帝之称,四岁开始进组,算上龙套,演过的角色少说也有上百。可哪怕这些迥异的角色都堆在一起,也只不过是,共同诠释了演戏这个庞大命题的冰山一角罢了。

艺术女神只有一个,可她有千张面纱、万种容颜。

他早有体会,却一直没能精确地提炼出这个结论,此刻才豁然开朗。

虞婵婉转的音色,正像一枚电火花,噼里啪啦地照亮了他纷乱的思绪之海。

在过去的人生里,季澹始终将磨炼演技作为最有价值的事,并将一切能带给他启发的人和事都奉为珍宝。

虞婵的话让他大受震动,他不由地站起身,摆正容色,竟朝虞婵垂头行了个古礼:“确实是这样,受教了。”

他凭着一副混血容颜进演艺圈,演技的学习一直走野路子。直到十一岁时,才被戏剧大师林松杰从肥皂剧剧组捡出来,收做关门弟子。

师门严苛,旧式的规矩和礼仪,季澹去糟求精地承袭下来,一日不敢或忘。

虞婵有点惊讶。

“受教了”?

谁曾想,她人生头一次听到这么古韵悠长的短句,居然是从一个外国混血的口中说出来的。

这个影帝,也太干净,太坦荡了,当得起霁月光风四字。

她赶紧也站起身,托住季澹手臂,笑了:“随便感慨几句,要是能帮到我们的大影帝,就再好不过。”

季澹端正的容色溢出一线暖光,温声道:“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想,你一定会跳得比你的同学更好看。只要见过你在舞台有多么光芒万丈,没有人会质疑这个答案。”

虞婵脸颊一烫,不敢再看向那对比星芒更亮的瞳眸。她少见地变得嘴笨,成百上千的常用汉字飘在脑海里,却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幸好,这时门扉轻动,莫成规穿着黑色燕尾服,优雅地推着一个小餐车进了门:“我做了一些甜点,拿来招待客人。”

餐车里摆着切好的水果拼盘、冰激凌、红茶、蛋糕,甚至还有刚出炉的司康饼。

他假装没看见两人搭在一起的手臂,有条不紊地走到桌前放下甜品架,一层层地摆上吃食,一颗殷殷切切的老妈子之心,回荡着难以言喻的欣慰之情——

石头少爷出息了!在不是拍戏的情况下,也能跟女同志有肢体接触了!

虞婵扶起季澹,眼神暗搓搓地往甜品架瞟过去。

她犯馋地舔了两下嘴唇,又怕破坏身材管理的计划,只能忍住不看那只洒满樱桃果酱的镜面蛋糕:“我喝点茶就行了。”

季澹看着她游移不定的视线,眉心微皱,眸光里全是心疼:“先不急,你今天练了几个小时舞?”

虞婵算了算:“七点半到练功场地,练了一阵休息了半个小时,十二点被叫去做造型……总共四个小时吧。”

季澹:“跳四个小时的芭蕾舞,至少消耗了一千六百卡热量。更何况,你的训练强度必定远远高于平均水平,多补充一点能量也不要紧。”

虞婵:“可我中午太饿,吃了两碗藜麦饭……下午倒是只吃了一小碗蔬菜沙拉。”

季澹沉默片刻,有点死机,朝莫成规扬了扬手。

莫成规会意,从兜里掏出钢笔和纸递给他。

季澹严谨地在纸上列出几个算式,边算边说:“根据节目组的官方数据,你的身高是172cm,体重如果按照45kg来算……”

说到这,他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虞婵,见她露出一个自豪又满意的笑容,这才放心地接着算道:

“莫哥做甜点和冰激凌只用脱脂牛奶,能用代糖就不用砂糖,热量相对来说不算很高。根据营养学的规划方法,最后计算得出……你还能吃一小个冰激淋球,半切蛋糕,半块司康。红茶和水果随意。”

他将列出的表格给虞婵看,算式简明易懂,字迹俊逸清朗。

这也太快乐了吧!

虞婵看得双眼放光,如获至宝地接过便签,道了声谢,立刻拿起刀叉。

季澹笑笑,看她喜欢吃糖渍樱桃,将自己蛋糕上的樱桃也叉给了她。

莫成规在一旁挪瑜:“你看,这个给樱桃的小动作就很好,还有刚刚的笑容,只要再稍稍调整一下,都可以设计给阿青,这两天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虞婵似懂非懂地抬起头:“什么问题呀?”

“嗯?你没给她说?”莫成规看向季澹。

季澹端起盛满英式红茶的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没说话。

莫成规指了指桌角上躺着的剧本:“这两天季澹要拍一点感情戏,占比不重,就几个小镜头。但原剧本里的相关情节不太好拍,导演就让季澹自己设计几个具体的小细节。”

他看着季澹,笑得有点腹黑:“季澹其实挺擅长这种设计的,以前都弄得又有灵性,又贴角色。唯独这次,不管怎么拍,导演都说他俩之间没有火花。”

虞婵抿一口叉子上的果酱:“女方是什么样的角色?”

“一个挺清纯的女学生,性格软弱又有点爱慕虚荣,但心地很善良。救过阿青的命。”

虞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向季澹:“听起来层次不深,难度也不算大。一直演不好可能是还没进入状态,多练练没准就好了,私下多找演员对几次戏?”

这话一听就内行,莫成规也表示赞同,季澹却轻轻皱起眉。

有一说一,那演员的演技还算不错,但性格轻浮,他实在不想私下里跟她过多接触。

自从认识虞婵之后,就更不想了。

他轻声说:“自从收到剧本以来,我用了四个月揣摩阿青这个角色。舒龙先生写幽深人性、家国大义,都是一绝,但在儿女情长方面,似乎不太擅长。我总觉得,以阿青的性格,并不会喜欢上这个女学生。”

虞婵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她太柔弱了,没有特点,无法打动阿青的内心?”

季澹没想到她能看得这么准,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是。阿青是个从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扭曲小孩,像这类不起眼的女学生,他执行任务的时候,遇见过上百个。就算这女孩救了他,也根本不值得他另眼相看。”

聊起角色的时候,季澹的话最多。

能这么热爱、这么擅长自己的事业,真为他感到高兴。

虞婵笑着问:“那你觉得,阿青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

她正满脸认真地和季澹讨论问题,那对硬糖般的瞳仁,甜美又晶莹,直直望进他眼里来。

季澹眉宇动了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答案,却说不出口,耳根先微微泛起红。

直到虞婵眼里的疑问越攒越多,他怕她觉得尴尬,这才咬咬牙,张口说道:

“……大概……是像你这样的吧。”

季澹想起阿青初见她时的心悸,想用极端手段将她留在身边的偏执,病态般一眼万年的执念……

除此答案,他实在不知晓,那些心情,到底还能如何解释。

虞婵一怔,笑意冻在脸上。

围观的莫成规心潮澎湃,唇际一抹满意的姨母笑转瞬即逝,就像终于打通了一个卡死好几年的重要支线。

——他说了!他说出口了!哪怕他还以为主语是阿青,这也是阶段性的伟大胜利!

他一身轻松地悄悄离开了房间,贴心地给这两人关上门。

虞婵没料到,自己竟能听见这样的回答。

她悄悄地深呼吸,竭力平复加速的心跳,蝴蝶般的浓密眼睫扑闪了两下,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心底响起无声的叹息。

她怎会不知道呢?演员的那双眼睛,那副情态,最是动人,最会骗人。

就像父亲那样,骗母亲,骗自己。你以为他在把全天下最好的情感都许诺给你,其实他只拿你当个戏搭子。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却毫无真心。

最好的演员,其自我和角色的界限,都不分明。镜头前在演戏,镜头外,还是若有似无地在演戏。

怪只怪自己道行太低,傻乎乎地产生情感、一次次地燃起希望,学不会跟人家剧抛般的人格一样,剧抛自己的心。

舔舐无数次伤口之后,虞婵才终于学会摁掉希望的火苗,从一开始,就不让它生长起来。

虞婵轻声道:“我这样的?我是什么样的?”

你是根茎吸饱了红酒,吐出冶艳芬芳的虞美人,也是玫瑰流心的甜美糖果,浓墨重彩的黑白天鹅。

季澹一瞬间便想到无数种美好的意象,可那些脑海里的图景,只恨没办法在太阳穴接个打印机,印出来让她看一看。

虞婵的神色幽暗又落寞:“才见了两三面,也没说过几句话,你……还有阿青,你们真的了解我吗?”

她已经吃完了手中的司康饼,用湿巾擦净指尖,顺便把唇上的口红也擦掉,又从纤细的手腕上褪下一只发圈,挽起长及腰间的卷发,扎了一个显幼的高马尾。

她拿起桌上的剧本,直接翻到第二幕、第三节,女学生出场的部分,边看边说:“这样吧,我也算学过一点演技,就充当那个女学生,陪你即兴走一段。”

傻婵小时候失望过太多次了,现在还不敢懂什么叫一眼万年。

但很快就会懂了!

“翩然若墨染惊鸿,清丽如流风回雪。”化用自《洛神赋》,原句为:“翩若惊鸿……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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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糖渍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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