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醒醒啊!”
赵之凝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这是哪里?
临死前,她正在长江的江轮上,死死地护住稻草下藏着的那台铣床。
当敌人的轰炸机击中船舱后,冰冷的江水涌入,她跟机器一起沉入江中。
在意识消散前,她最遗憾的不是自己即将死去,而是大家拼死保护的这些机器,最终还是没能抵达大后方。
民族工业的火种,难道真的保不住了吗?
“姐,你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稚嫩又焦急的童声打断了赵之凝的思绪,眼前是一张布满泪痕的小脸,约莫十一二岁的瘦弱男孩,正趴在她床边。
男孩身后,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梳着两根枯黄的小辫,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依赖。
在他们的身后,墙上挂着的年历赫然写着“1980年”,窗外还隐约传来“招工了”的议论声。
赵之凝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突然,大量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脑海,带来剧烈的疼痛和眩晕。
这是1980年!
原身也叫赵之凝,父亲为抢救大队的农机而牺牲,母亲不久后郁郁而终,留下了她和一对年幼的弟妹。
为了拿到抚恤金和父母留下的两间土坯房,大伯赵铁柱“好心”收留了他们姐弟三人。
然而,所谓的“照顾”,不过是把他们当成免费的劳力,住的是杂物间分出来的小隔间,吃的是残羹剩饭。大伯母李素芬刻薄吝啬,堂弟赵耀祖好吃懒做,姐弟仨没少受欺负。
原身好不容易长到了18岁,那个叫周卫华的娃娃亲未婚夫,却攀上了公社供销社副主任的女儿。
为了顺利退婚,竟设计让原身坠河并被一个二流子救起,借机毁了她的名声。退婚时,周卫华还当众羞辱:“乡下的土疙瘩,连别人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以后别来纠缠我!”
原身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今天早上。
大伯和大伯母又张罗着让她去和邻村的张屠户“相看”。那张屠户是出了名的酒鬼加暴脾气,前头老婆就是被他天天打,最后想不开上吊死的。
原身坚决不从,争执中被大伯母“不小心”推了一把,额头重重撞在门框上,昏死过去……
再醒来,便成了她——1937年沪城利民机械厂技术专家赵之凝,在这具年轻躯体里睁开了眼。
“嘶……”额头的剧痛让她忍不住抽气,也彻底清醒过来。
“姐!吓死我了!”弟弟赵之华见状,破涕为笑,连忙用袖子胡乱擦着眼泪,又小心翼翼地去摸赵之凝撞伤的额头,“还疼不疼?”
赵之夏也凑过来,小手紧紧抓住姐姐冰凉的手指,小声叫:“姐……”
看着眼前两张充满关切和依赖的小脸,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微弱的暖意,赵之凝那颗在战火中浸泡过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前世她是孤身一人,所有的牵挂都给了冰冷的机器。而此刻,这血脉相连的羁绊,如此真实而沉重。
她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牵扯到伤口有点疼:“没事了,我就是磕了一下,不疼了。”
“真的?”赵之华半信半疑,但姐姐的笑容让他安心不少。赵之夏则把小脑袋靠在了姐姐的胳膊上,蹭了蹭。
赵之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瘦弱的肩膀,又揉了揉妹妹枯黄的头发。
她看向梳妆镜,镜中是熟悉的十八岁少女面容,一头短发整齐地梳在耳后,眉宇间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灵动,那是前世生活在动荡岁月的自己所不曾拥有的。
40多年后的今天,战争早已远去,先辈们用生命守卫家园,用鲜血换来了和平。
曾经硝烟弥漫的战场,已化作和平安宁的家园。
曾经被铁蹄践踏过的土地,承载着沉重的历史,也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工厂里的机器轰鸣此起彼伏,校园再次传出朗朗读书声。
这是一个坚冰渐融、风气渐暖的时代,纵有艰难险阻,难掩朝气蓬勃。
原身对这个时代的记忆一幕幕浮现,赵之凝不由得红了眼眶。
真好啊……我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粗暴地踢开,一股劣质旱烟味混合着汗臭涌了进来。
“死丫头!装什么死!”大伯出现在门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赵之凝脸上,“张家肯出两百块彩礼是你的福分!带两个拖油瓶怎么了?前头老婆那是她自己命薄,你过去好好当媳妇,人家能打你?!”
他身后,大伯母端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居然罕见地卧着一个鸡蛋!
她堆起假笑,声音谄媚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当家的说啥呢!之凝啊,你醒了就好!来,快把这碗红糖鸡蛋吃了,补补身子。
你大伯也是为你好,张屠户家三间大瓦房呢!嫁过去,总比在家挨饿强不是?你过去了,也能拉扯拉扯你弟弟不是?”
赵之凝看着那碗红糖鸡蛋。这大概是家里仅剩的一个鸡蛋了,本该是给赵耀祖补身体的“金贵”东西,现在居然端给了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眼前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目的却只有一个:把她这个“赔钱货”赶紧卖个好价钱,给他们的宝贝儿子攒老婆本。
赵之凝才不管他们想什么,前世的经验告诉她,有东西不吃是傻子。
她顶着大伯母心疼得要杀人的眼神,直接跟弟弟妹妹分吃完了这碗红糖鸡蛋。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已经很久没吃过鸡蛋了,这甜滋滋的糖水,让她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好处。
意犹未尽地喝光了最后一滴糖水,赵之凝用衣袖擦了擦嘴巴,才慢条斯理地问道:“张家前一个老婆,是怎么死的?”
大伯母的眼神闪躲,回答起来结结巴巴的:“哎哟,那是她自己想不开。女人嘛,挨几下打就寻死觅活的,心气儿也太高了……
你别听外头乱说,张屠户是个老实人,就是手重了点。可人家有门路,能弄到肉!你跟了他,以后说不定耀祖也能当工人,到时就能给你撑腰了!”
“我不嫁。”三个字,斩钉截铁。
赵之凝站起身,把弟妹护在身后,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冷意。
大伯母愣住了,像不认识似的看着赵之凝。眼前的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可那眼神深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着她完全陌生的东西,让她忍不住一阵发毛。
“死丫头,由不得你!”大伯一声咆哮,油腻的手指几乎就要戳到赵之凝鼻尖,“收了张家的定钱,你就是张家的人!你敢反悔?老子打死你……”
赵之凝并不害怕:“我还没到结婚年龄,听说公社新来的马书记,是部队专业干部,眼里最揉不得沙子。
你是想为了两百块钱,去公社学习班蹲几天,还是想试试‘破坏婚姻法’这顶帽子戴起来舒不舒服?你丢得起这个人,你的金贵儿子丢得起吗?以后还想不想给他说媳妇了?”
大伯举着的手僵在半空,被“马书记”“学习班”“戴帽子”这几个词吓得有点懵。
他是听说过有结婚年龄的规定,可十里八乡都没人在意的。
这丫头片子,什么时候懂这些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混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慌乱,尤其是最后那句“影响儿子说媳妇”,简直戳中了他的命门!
“你……你少唬人!”大伯色厉内荏地吼道。
赵之凝看着他慌乱的神情,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是不是唬人,我现在就去公社,找马书记说道说道?正好,我这头上的伤,也请马书记评评理?”
大伯吓得脸色发青,他也就是窝里横,欺负欺负家里的老弱妇孺还成,真到了外头不过是个怕事的主。
大伯母也吓坏了,赶紧去拉大伯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之凝警告道:“你们不惹我,我们就相安无事。真把我惹急了,我一个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说完,她就牵起弟弟妹妹,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大伯二人一时竟也不敢拦着。
“姐出去一趟就回来,你们先去邻居王大妈家里玩着。”她低声对弟妹说,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
弟妹俩虽然害怕,但看着姐姐镇定自若的样子,用力点了点头。
赵之凝朝着公社走去,但并不是真的去找马书记。
她很清楚,赵铁柱两口子只是一时失了方寸,绝不会就此罢休。哪怕没有张屠户,也还有李铁匠、陈木工……等他们看到实打实的彩礼时,贪婪会让他们铤而走险的。
要想真正摆脱他们的控制,她必须找到一条出路。
红星公社供销社斑驳的墙根下,蹲着几个议论纷纷的半大青年,隐约听到什么“招工”“考试”之类的话。
赵之凝的目光扫过墙上层层叠叠的告示,“农业生产责任制”“计划生育好”“电影队放映影片节目单”……
最终,停留在正中央一张簇新的、盖着鲜红大印的通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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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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