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春风机械厂的招工启事,一贴出来就在红星公社引起了轰动。
红星公社藏在山沟里,村民祖祖辈辈以务农为生,过着看天吃饭的日子。
春风机械厂是周边为数不多的工厂,福利待遇更是让人眼馋。这次竟然公开对外招工,让大家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靠着前世所学和原身的初中学历,赵之凝看懂了这份用简体字写成的招工启事:“18-25周岁,男女不限,初中及以上文化程度(需证明),身体健康,政审合格。”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行字:“一经录用,享受国营厂学徒工待遇,转正后享受正式工待遇”。
男女不限!国营工厂工人!月月有工资!有粮票!有保障!
这不正是她最想要的吗!真是瞌睡来了送个枕头!
赵之凝按捺住心中的激动,仔细地阅读着每个字。
她已经听不见周围人们的讨论声,反而仿佛听到了前世利民机械厂的车间里,那嘈杂而充满力量的机器轰鸣声。
前世,因为老家旱涝严重,她10岁就被迫背井离乡,来到沪城当童工。纺织厂、火柴厂、染料厂、印书局……她统统都干过。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被介绍进入了利民机械厂。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民营机械企业的技术含量普遍偏低,往往只能搞点修配。但利民机械厂不一样,它的创始人是个留洋回国的技术专家,心怀“工业救国”的梦想,为此还聚集起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海归派和大学生。
进厂后,赵之凝从临时学徒工干起,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和对机械的独特天赋,她一步一个脚印,最终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技术专家。在这个被认为只属于男人的钢铁世界中,赵之凝硬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然而,敌人侵略的步伐正日渐逼近。为了不让机器落于敌手,利民机械厂决定集体内迁。
冒着空袭的危险,赵之凝和工友们开始紧急拆卸机器,分批打包运走。从陆路到水路,从小木船到大轮船,他们只为了把这些机器运到大后方,为工业抗战留下火种。
可惜,眼看就要抵达终点,一颗炮弹击中了他们的轮船。赵之凝与那台铣床,遗憾地沉入长江。
如今,前世在机械厂磨炼出的热爱,正隔着时空发出强烈的共鸣。
一个清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成型:报名!考试!进厂!
突然,赵之凝身旁传来声音:“啧,你怎么也来了?”
循着声音看去,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是原身那个寡情薄幸的前未婚夫周卫华。
只见他穿着崭新的“的确良”白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边还站着一个烫着卷发的女孩,应该就是周卫华攀上的“高枝”——供销社副主任的女儿刘丽芳。
“你也来看招工?不是我说你……”周卫华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上下打量她一番后摇摇头,“这机械厂招工要求可不低,又是机器又是铁的,既要体力也要脑力,哪里是你们女人能干的活儿?还是趁着丑事没传多远,找个老实人家嫁了吧。这考试,可不是你能掺和的。”
周围响起了窃窃私语和低低的嘲笑声。
这种话,赵之凝上辈子听得多了。她没有在乎,反而从原身的记忆中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淡淡一笑,用足以让旁人听清的声音说:“我有没有能力,自有厂里判断,倒是你……”
她故意顿了顿,惹得吃瓜群众不自觉地靠近,想听得更清楚。
都是一个公社的,谁不爱听这种八卦啊!
赵之凝:“你的回城政审材料里,关于今年春天在仓库里保管的那批公社化肥的去向,写清楚了吗?要是没写清楚,记得去劳资科问问,政审材料能不能补。毕竟,这国营厂招工啊,政审可是头等大事呢。”
一瞬间,周卫华脸上的假笑凝固了,血色“唰”地褪去。
那批化肥……她怎么会知道?!
那是他为了打通回城节点,偷偷挪用了部分去打点的!这要是被捅出来……
刘丽芳察觉到了周卫华的异样,皱眉质问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丽芳你别听她瞎说!”周卫华强装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顾不得周围吃瓜群众的打听,一把拉住刘丽芳:“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事等着,我们赶紧回去吧。”
周卫华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都透着狼狈。
赵之凝收回眼神,仿佛只是看了一出无关痛痒的闹剧。
她最后看了一眼招工启事上“春风机械厂”那几个遒劲的大字,心中已有盘算。
报名!进厂!赚钱!让自己和弟妹都吃饱穿暖,享受这个和平年代的生活!
至于周卫华?好不容易拥有了和平,谁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情情爱爱的无聊事情上面!
与其琢磨怎么攀高枝、看脸色,不如自己手里有技术,兜里有工资,腰杆子才硬!
额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大伯的威胁犹在耳边,但赵之凝心里已经有了方向,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
赵家小院。
大伯已经回过神来,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大伯母叉着腰,在狭小的堂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白吃白喝这些年,翅膀硬了就想飞?做梦!”
她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可怜身上。
角落里,赵之华像只护崽的小狼狗,紧紧把妹妹赵之夏护在身后。赵之夏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小手死死抓住哥哥的衣角,瘦弱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颤。
只有赵耀祖大喇喇地歪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半根蔫黄瓜,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的轻蔑。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被赵之凝推开。
三道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她。
“死丫头!还敢回来!”大伯猛地站起来,用烟杆指着她,“我告诉你,张家你是嫁定了……”
“我要报名。”赵之凝直接打断了他酝酿中的咆哮,声音清晰平静,“春风机械厂招工,男女不限,我符合条件。”
“招工?就凭你?放屁!”大伯唾沫横飞,“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机械厂那都是男人干的活儿!你一个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做梦去吧,给我老老实实等着张家来抬人!”
“考试的事,我有办法。”赵之凝语气笃定,目光扫过一脸不以为然的赵耀祖,“要是我考上了,成了国营厂工人……”
她瞥到赵耀祖啃黄瓜的动作慢了下来:“你儿子以后在公社,是不是也算有个‘工人姐姐’?总比有个被捆着卖给个屠户的姐姐好听吧?他将来想进厂,想找对象,我这个工人姐姐的身份,多少也算点门路。”
赵耀祖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下子坐直身体,把剩下的黄瓜一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爸,她说得对啊!工人,那可是工人!多牛气!”
他脑子转得飞快,“我同学他二叔在县农机厂,他穿个工装在村里走一圈,连村长都递烟!她要是成了工人,那我……”
赵耀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喇叭裤、戴着□□镜,在同伴艳羡目光中“走路带风”的样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兴奋的红光。
赵之凝的话,同样精准地拨动了大伯心里那杆秤。
这丫头说得有模有样的,似乎对招工很有信心。他想到自己那早死的弟弟,从小就爱折腾农机,难道赵之凝真的继承了他爸的衣钵?
要是她真的能当上工人,一个当工人的侄女,那就是会下金蛋的母鸡啊!
两百块彩礼?那是一次性的!工人的工资,那是月月有钱拿!
更何况,到时水涨船高,彩礼说不定还能要得更高,划算啊!太划算了!
等她进了厂,还可以逼着死丫头把工作转给儿子,那儿子不就高枕无忧了?
大伯心里的算盘珠子打得劈啪作响,阴沉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赵之凝将大伯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眼见火候差不多,她的话锋一转,“不过,要是我被你们逼得嫁了张家……那我就豁出去,什么都不要了!”
赵之凝的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我到时就抬着我爸妈的灵位,带着弟弟妹妹去公社,让领导好好评评理!”
“评什么理?”大伯母惊叫起来。
“评的理多了!我爸是为了抢救大队生产资料而牺牲的,这些年你们‘照顾’我们仨的账,是不是该好好算算?我爸妈留下的两间土胚房,又该不该由我们三个儿女继承?”
赵之凝锐利的眼神扫过他们,“你觉得,是留着个能挣钱的工人侄女划算,还是为了两百块,把到手的房子和抚恤金都吐出来,再背上个霸占孤儿家产、逼嫁侄女的名声,让你们一家在公社永远抬不起头更划算?”
这番话气得大伯的脸色煞白,大伯母也倒抽一口凉气!
抚恤金和房子,他们早已视为己有!名声更是儿子说亲的关键,万万不可生出变故!
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这么会算计了?!这简直是掐住了他们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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