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初春的泥沙,呛入口鼻,沉重的窒息感拉扯着意识不断下坠。
苏晴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和水流的哗响。求生的本能让她四肢胡乱挣扎,破旧的棉袄吸饱了水,像一副沉重的铠甲拖拽着她。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迪拜塔顶层的会议室里,与中东客户进行最后一场艰难的谈判吗?怎么会在水里?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洪水冲入脑海——一个同样叫苏晴的、刚满二十岁的姑娘,如何在国营纺织厂里因拒绝车间主任的龌龊心思而被污蔑“勾引领导”开除;如何被全村人指指点点,被势利的大伯母逼着嫁给五十岁的老光棍换三百块彩礼给堂弟娶媳妇;最终,是如何在绝望中,一步步走进这冰冷的河里……
“咳咳……救……”她下意识地呼救,冰冷的河水却灌得更猛。
就在她力气将尽之时,一只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提了出来。
“扑通”一声,她被拖拽着拉上岸边,瘫在泥泞的河堤上,咳得撕心裂肺。早春的冷风一吹,湿透的单薄衣服紧贴着皮肤,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一件半旧但干燥的军大衣裹住了她,带着一股清冽的皂角味和淡淡的烟草气息。
苏晴抬起头,撞进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里。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身形挺拔,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他脸色有些过于白皙,像是久不见阳光,但眼神却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额发被水打湿,几缕贴在额角,更添了几分冷硬。
“谢……谢长风?”她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名字。记忆里,他是几个月前搬到村尾那间废弃守林人小屋的外来户,据说是因为伤病从部队退下来的,平时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谈。
谢长风没应声,只是快速检查了一下她除了呛水并无大碍,便松开了手,站起身,与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痕迹。
“活着比什么都强。”他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砂砾感的低沉,没什么情绪,却奇异地压下了苏晴喉咙里的腥甜和脑海中的翻江倒海。
是啊,活着。
外贸女王苏晴已经死在了那场跨国并购成功的庆功宴后,现在的她,是1985年,刚刚投河自尽的苏晴。一个被时代、被家庭、被流言逼到绝境的可怜人。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灌入肺腑,却让她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前世能在国际商界杀伐决断的心智迅速归位,取代了原主那软弱的绝望。
“谢谢。”她哑着嗓子,借着他的力道,试图站起来,腿却一软。
谢长风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力道稳而克制。“能走吗?”
苏晴点点头,裹紧了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军大衣。这微弱的暖意,是她在这个冰冷时代感受到的第一丝温度。
还没走出几步,一阵尖锐的咒骂声就由远及近。
“丧门星!扫把星!你死哪儿去了?!让你洗个衣服磨磨蹭蹭,是不是又想偷懒?!”
大伯母王秀英扭着肥胖的身子,手里拿着根烧火棍,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看到浑身湿透、被一个陌生男人扶着的苏晴,她三角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是更盛的怒火。
“好你个苏晴!光天化日就跟野男人拉拉扯扯!怪不得被厂里开除,我们老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她唾沫横飞,烧火棍几乎要戳到苏晴脸上,“我说怎么找不见人,原来是跑这儿来会野汉子了!刘家的彩礼你要是不想要,多的是人想要!”
污言秽语如同冰锥,刺得人生疼。周围已经有被惊动的村民围了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苏晴感觉到扶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紧,谢长风的目光冷了下去,但他没说话,这种乡下妇人的胡搅蛮缠,显然不是他擅长应对的。
苏晴推开谢长风的手,自己站稳了。她抬起眼,脸上还挂着水珠,嘴唇冻得青紫,但那双眼睛,不再是记忆里的怯懦和浑浊,而是沉静、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直直地看向王秀英。
这眼神让王秀英莫名地心里一怵,骂声都卡了一下。
“大伯母,”苏晴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不是来会野汉子,我是刚从河里被谢同志救上来。你要是再来晚点,就能直接给我收尸了,正好省了刘家的彩礼钱,还能得一副棺材本。”
人群一阵哗然。
投河自尽?这可是大事!
王秀英脸色变了几变,强词夺理道:“你……你少胡说八道!谁逼你了?你自己不检点还有理了?!”
“检点?”苏晴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冰冷又嘲讽,“比得上大伯母你想用侄女换三百块钱,给自家儿子娶媳妇检点吗?”
“你!”王秀英被戳中痛处,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举起烧火棍就要打过来。
“够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谢长风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苏晴挡在身后。他没看王秀英,而是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最后落在闻讯赶来、一脸复杂的村长脸上。
“村长,”谢长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是我从河里捞上来的,再晚一会儿就没了。苏晴同志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什么事,等她换身干衣服,缓过来再说。闹出人命,对谁都不好。”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瞪了王秀英一眼:“还闹什么闹!赶紧把人弄回去!真要闹出人命,你看派出所抓不抓你!”
王秀英被村长一吼,气焰矮了半截,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却不敢再动手。
苏晴没再看她,而是转向谢长风,将军大衣脱下来递还给他,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在她濒死时给予援手的男人:“衣服,谢谢。我会还的。”
谢长风接过还带着她体温和河水冰冷的大衣,点了点头,没再多言,转身分开人群,径直朝着村尾走去,背影挺拔而孤峭。
苏晴则在村民各异的目光和王秀英的骂骂咧咧中,拖着湿透冰冷的身子,一步步走向那个所谓的“家”。
每走一步,脚下的泥泞都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每一步,都让前世那个精明干练的苏晴更加苏醒。
三百块彩礼?逼死人的流言?一贫如洗的家境?
她看着自己这双因为长期做农活而粗糙不堪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这开局确实烂得不能再烂。
但既然老天爷让她从这条冰冷的河里重新活过来,她就绝不会再走原主的老路。
广交会……外汇券……国际贸易……
那些属于未来的词汇在她脑中疯狂闪烁。
她要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比谁都好,比谁都耀眼!
那些曾经践踏她、轻视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苏晴抬起头,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底最后一丝彷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燎原的野火和冰冷的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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