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晴是被饿醒的。
胃里像有一把锉刀在来回刮擦,提醒她这具身体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进食。天刚蒙蒙亮,破旧的杂物间里弥漫着霉味和寒气。她坐起身,昨晚换上的干衣服依旧带着潮气。
外面传来大伯母王秀英刻意拔高的嗓门,指桑骂槐:“……养个鸡还能下蛋,养个赔钱货就知道糟践粮食!怎么没淹死在外头,干净!”
苏晴眼神一冷,没有像原主那样瑟缩或哭泣。她快速将那头枯黄的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用冷水拍了拍脸。镜子里那张营养不良却难掩清秀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忍耐和示弱换不来生存,只会让施暴者变本加厉。想要破局,必须先掌握一点主动权,哪怕只是在这个家里。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出去。
王秀英正在灶台边搅着一锅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看见她,白眼几乎翻到天上去。堂弟苏小军叼着个窝窝头,斜眼看她,满是幸灾乐祸。
苏晴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米缸前,掀开盖子。缸底只剩下薄薄一层糙米。
“你干什么?!”王秀英尖叫着冲过来,想夺下盖子。
苏晴侧身避开,声音平静无波:“做饭。”
“做什么做!粮食不要钱啊?有你一口稀的就不错了!”王秀英叉着腰,唾沫横飞。
苏晴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大伯母,我昨天是死过一回的人。你说,要是今天我再饿死在家里,或者跑去村长家门口躺着,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会不会觉得是大伯你们逼死了侄女?到时候,别说三百块彩礼,恐怕连堂弟说亲,别人都得掂量掂量这家人的人品。”
她语速不快,每个字却像小锤子,敲在王秀英最在意的地方——名声和儿子的婚事。
王秀英的脸瞬间白了又青。她可以关起门来虐待侄女,但绝不敢把事情闹到明面上,背上逼死人的恶名。
“你……你敢威胁我?!”
“我只是想吃饱饭,活下去。”苏晴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锋芒,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我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办法挣钱,还家里的‘债’。”
最后那个“债”字,她咬得微微重了些。
王秀英死死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侄女。半晌,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就一顿干的!多了没有!”
苏晴没再争辩,默默舀出小半碗米。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她利落地生火、淘米、切菜——角落里还有几棵冻得发蔫的白菜。她没有做简单的稀粥,而是将米和切碎的白菜叶子一起,煮成了一锅稠稠的菜粥,又贴了几个糙米饼子。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苏小军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当热腾腾的菜粥和焦香的饼子端上桌时,王秀英脸色难看,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给自己和儿子盛了满满两大碗。
苏晴安静地吃着自己那一份,粗糙的食物划过喉咙,带来真实的饱腹感。这顿饭,是她为自己争取到的第一份资源,也是她宣告独立的第一步。
吃完饭,她收拾好碗筷,看向王秀英:“大伯母,我出去转转。”
“又想去会野男人?”王秀英立刻警惕起来。
苏晴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能挣钱的门路。总不能真等着卖身换那三百块吧?”
这话再次戳中王秀英的矛盾心理,她既想控制苏晴,又隐隐希望她真能弄到钱。她哼了一声,没再阻拦,只恶狠狠地警告:“天黑前滚回来!”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小院,苏晴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她目标明确,径直走向村尾那间孤零零的守林人小屋。
谢长风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擦拭着一把军用水壶。看到她,动作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谢同志。”苏晴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去,“谢谢你昨天的救命之恩,还有军大衣。衣服我洗干净烤干了,破的地方也补好了。”
布包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大衣,袖口一处不太明显的磨损坏处,被细密整齐的针脚缝补好了。
谢长风接过,指尖触碰到布料上残留的、阳光和柴火烘烤后的温暖干燥气息。他看了一眼那补丁,针脚利落,看得出是做惯了活计的。
“不用。”他言简意赅。
“要的。”苏晴坚持,然后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开口,“另外……谢同志,我想问问,你去过县里吗?或者,知不知道附近哪里能找到……需要翻译的活儿?”
“翻译?”谢长风擦拭水壶的手停住了,第一次正眼打量她。眼前的姑娘穿着打补丁的旧衣,身形单薄,但背脊挺直,眼神清亮而坚定,完全不见昨日的绝望和此刻该有的怯懦。
“嗯。”苏晴点头,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以前在厂里,跟师傅学过一点外语。我听说,广交会快开了,那边可能需要临时翻译。”
她不能直接暴露全部实力,只能用“跟师傅学过一点”来铺垫。广交会,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快速接触到外界、并发挥她优势的跳板。
谢长风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一个乡下姑娘,知道广交会,还懂外语?这太不寻常。但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县里外贸局,偶尔会贴告示。”
这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但至少是一个方向。
“谢谢。”苏晴真诚地道谢。她知道,从谢长风这里,目前只能得到这么多。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谢长风忽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三天后,有车去县里。”
苏晴脚步一顿,心脏猛地跳快了一拍。她回头,看向那个重新低头擦拭水壶的男人,他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我知道了,谢谢。”她压下心中的波澜,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
谢长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土路尽头,目光落在膝盖上那件军大衣细密的针脚上,眸色深沉。
这个苏晴,和他听说的,以及昨天救起来的那个,判若两人。
有点意思。
苏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村子里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观察着每一处。她看到河边洗衣的妇人,看到田间劳作的男人,也看到了村口那面斑驳的宣传栏。
上面贴着些泛黄的报纸和通知。她走近,仔细浏览。
大多是些过时的生产口号和政策文件。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角落里一张半新的、盖着红色公章的通知上——
《关于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创汇工作的通知》
内容很官方,但核心思想明确:鼓励个人和集体想办法为国家赚取外汇,并有相应的奖励措施。
苏晴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纸公文,就是她的“尚方宝剑”!
她小心翼翼地将通知揭下,折叠好,揣进怀里。有了它,她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有了最正当的理由。
当她揣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回到苏家时,王秀英正等着发作她回来晚了。
苏晴没给她机会,直接拿出那张通知,摊开在王秀英面前,手指点着“创汇”和“奖励”几个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伯母,看见了吗?这是国家政策!鼓励个人创汇!我去找活儿干,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给家里,给村里争光挣钱!”
王秀英识字不多,但那个鲜红的公章和“国家”、“奖励”等字眼她还是认识的。她一下子被唬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苏晴收起通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要做什么,去哪里,都是为了正事。你们谁也别拦我,否则,就是破坏国家政策!”
扣帽子,谁不会?
在王秀英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苏晴挺直脊背,走回了自己的杂物间。
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掌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开局艰难,但她已经撕开了一道口子。
解决了眼前的家庭阻力,明确了下一步的目标(县里外贸局),甚至意外获得了一个可能通往县城的交通工具信息。
苏晴走到那个唯一的破木箱前,从最底层,摸出那张皱巴巴、被原主泪水浸染过的 **“第57届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翻译服务证”** 。
她用指尖,一点点将它抚平,动作轻柔而坚定。
广交会……
那是通往她广阔天地的,第一道门。
而她,已经站在了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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