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进屋以后,李空山就若无其事地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闭着眼睛,仿佛这屋子只有他一个人。
“我警告你啊,我领你进来,只是暂时迫于形势,等到外面那些个大嘴巴子消停了,你就赶紧给我走,别想赖在我这儿。”
连翘打量着周围,屋内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把躺椅、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厨房和卫生间虽小,但却收拾打扫得很干净。
她走到李空山的躺椅前,目光里有种期盼和渴望,“我会做饭,会打扫卫生,会做很多很多事,李空山,你把我留下吧,我会竭尽全力对你好,什么事都听你的。”
躺椅上的李空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盯着连翘,若有所思,“我还就纳闷了,田永贵那儿有那么可怕,你就这么不想回去?是,我知道他这人平日里肯定没少对你动手,但是你要是忍受不了,早就反抗想办法逃走了,咋就偏偏等到现在?偏偏想跟着我李空山,啊?”
他非常笃定自己的想法和猜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坏心思,肯定想哪天趁我不注意骗走我的家当。”
“我不是这种人。”连翘蹲在他身前,格外笃定,“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读书,开学以后我就高三了,李空山,等到读完高中,我就再也不会麻烦你,不仅如此,我还会努力挣钱,把欠你的全还给你,加倍偿还,你就好心收留我一年,不行吗?”
李空山想了想,两手随意放在膝盖上垂下去,身子往前倾,目光直视她的眼睛,“那你就这么肯定,你能加倍还我?田永贵那儿六十万,你借宿我家又是一笔钱,你还得起?”
“还不起也要竭尽所能去还,用我的生命去还。”
女孩的眼神越发笃定,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撼动她此刻内心的这一份信仰。“李空山,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
女孩的目光落在他的眼眸里,滚烫烫的,仿佛在一步步灼烧他的心。
李空山意识到这一点,连忙挪开目光,整个人往后仰,继续百无聊赖地闭着眼睛说:“这都哪儿跟哪儿,我跟你才认识几天,凭什么要相信你。”
“我……”
一时间,连翘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李空山,李空山说得没错,要让他平白无故收留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的确荒谬且艰难。
“我也不骗你,过几天呢我就要走了,离开清流镇。”
他两手枕在后脑勺,悠哉悠哉地在躺椅上晃动,“所以你想要找个靠山,就找别人去,我反正是指望不成的。”
他继续说:“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你不准乱碰,哦对了,当然不包括你,你不是我的,我也一点儿都不想要,因为你这种人啊放大街上我都不稀罕看一眼。”
李空山坐了起来,催他出去见一面的电话一直在响,不用看他都知道是楼巩打来的。
他站起来,匆匆忙忙要出门。
“我有事得出去一趟,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今晚回来的时候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识相点就赶紧走,别让我到时候赶你出去,到时候弄得大家都尴尬。”
甩下这句话,李空山就毫不眷恋地下楼离开。
连翘一人空落落地站在屋子中央,整个人落寞不少,难道刚燃起来的希望真的又要熄灭了吗?
日暮时分,院子里嬉戏的孩童追着满院跑的鸡咯咯笑不停,大黑狗在树下摇尾巴,两只眼睛黑漆漆的,单纯无辜地望着连翘默默离开。
这会儿邻居都在屋子里张罗晚饭,白天看热闹的妇人已不见踪迹,连翘记得李空山说的话,为了不给他再添麻烦,她选择这个没人的时候离开。
踏出院子门槛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李空山家的窗户,她想,自己应该再也不会有机会来这里了。
这夜雨下得很大,李空山把挡雨的木板放到一边,走进小饭店,而楼巩带着一帮兄弟已等候多时。
“哥,你总算来了!”
单脚踩在长凳上,楼巩得知李空山要走,心情一直很郁闷,就连往嘴里扔花生米也变得无精打采,见到李空山来,他连忙起身迎接。
包括同样在等候李空山的其余人。
李空山在方形木桌边坐下,看着对面的楼巩和站在两边的弟兄,“怎么把大家都叫出来了,这还下着雨呢,等会他们回去多不方便。”
楼巩仿佛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匆匆忙忙开口,目光急切,“哥,大家听说你要走,都想出来见见你,我拦也拦不住啊。这事是真的吗?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啊?”
李空山那帮子弟兄个个垂头丧气,其中一人忍了许久,开口说道:“就是,空山哥,我们不希望你走,你留下来吧。大家伙就服你,也只听你的,你要是走了,我们也不干了!”
“干什么,别冲动。”
李空山给空杯子里倒酒,“我难道想走吗,我也不想走啊,但是家里逼的,没办法,我李空山总不能干出气我奶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吧。”
“可是……”
男生欲言又止,心中情绪复杂。
楼巩出手拦住他,自己接着往下说,他看着李空山,“真决定了?”
李空山点头,目光里同样有着淡淡不舍,“真决定了。”
“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
楼巩不淡定了,激动得站起来,“明天也太快了吧!哥,要不是咱们一致要求你出来见个面,你是不是还想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啊,咱们这些弟兄在你眼里就这么随随便便可以抛弃吗?”
“当然不是。”
李空山神情为难,很多想说的话被他咽了回去,他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声音很寡淡。
再也没了白天里嚣张狂傲的那副模样。
“我也没办法,奶奶身体不好,一天不如一天,我这个做孙子的只想随了她的愿,让她能安心、放心,顺顺畅畅地过完这几年。”
“我懂了。”楼巩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李空山的奶奶对于李空山多么重要。
李空山是一个从小就没爸没妈的孩子,如果没有奶奶,李空山就不可能活到现在。
老人家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本就不容易,所以现在的李空山只想竭尽全力对奶奶好,能多一点点,就多一点点。
“那你走了,一直往你屋那边跑的女孩呢,你打算怎么办?”
李空山顿了下,身子往椅背靠,懒懒散散,漫不经心,“还能怎么办,我跟她八竿子都打不着联系,她爱怎样怎样咯。”
楼巩想了想,左手撑在桌面上,凑近些对李空山说:“哥,我打听过了,这女孩的确是田永贵买回去的,我还听说这女孩特聪明,在学校年年考第一那种,以后啊说不定真的能去大城市,有大发展。”
“那又怎么样?”李空山毫不在乎,“她——跟你还有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们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去管别人干嘛,还嫌自己生活不够乱?”
“没有没有。”
见李空山并不在意,楼巩惭愧地摸了下后脑勺,心虚地看着对面的人儿,“哥,只是吧……我还是觉得她挺可怜,在田永贵那儿没过什么安分日子,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没钱继续上学,书读不了,以后的出路也得彻底断掉了。”
李空山把左手放在桌面上,迟疑地打量楼巩,“我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可怜起别人了?读书有什么好,读书还不如我们这些收高利贷的日子潇洒快活——这些话,不都是你以前亲口说的?”
楼巩更加惭愧,笑着收回身子重新坐直,“是是是,我以前是说过这些没错,但俗话说得好,人得就事论事嘛,对不对。”
“对你个头。”
李空山给自己灌了一口酒,随即起身站好,“行了,差不多就这样,我回去了,你和兄弟们也早点回去,别玩得等会雨越下越大。”
楼巩叫住转身的李空山,在场的其余人出于本能往前一步想跟李空山一起走,又不得不止住脚步,不约而同喊一声“空山哥……”
小饭店的灯光不明不暗,恰好打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目光比从前沉重不少,微微勾勒起的嘴角藏满无奈。
他用笑着的口气说:“干嘛,还想跟我一起走不成?就我那小破屋可装不下你们这么多人。好了,赶紧回去吧,不用送我。”
说完这番话的李空山便匆匆提脚离开,他怕自己再多犹豫一秒,就会出尔反尔不想离开。
他何尝不像他们一样舍不得?但人的一生注定要面临多场分别。
所有人注视着李空山离开,每个人心里都充斥着难过不舍的情绪。
“楼巩,就真的没有办法让空山哥留下吗?”
一个人急得逼问道。
“你刚刚没听见吗,我也想哥留下啊,可是我们难道能勉强他,辜负他奶奶的心愿吗?”
楼巩将头别了过去,心里发酸,声音变弱,“干咱们这行的,在家里人看来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我都能理解她老人家的心情,你不理解?”
正处在悲伤难过的洪流中,男生不加思考冲动说:“我算是看明白了!楼巩,你丫的就是不想空山哥留下!你就是巴不得空山哥走!”
“你tm瞎说什么!”
楼巩气得直接拍桌站了起来,火冒三丈的他瞪着眼前跟自己起冲突的兄弟,若不是其余人拉着,两个人早就打到一起。
他愤慨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脸,“来,你看看,好好看看,我这样子像是巴不得空山哥走?”
男生顿时无话可说。
因为楼巩的眼睛已经彻底红了。
—
雨下得越来越大,连翘在桥边的小路上徘徊,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也不知道这个这么大的世界为什么没有一处容得下她的地方。
她甚至在想——当初她的爸爸妈妈不要她,是不是就想告诉她——她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原来世界无论多大,找到一个可以回的地方,始终很难很难。
河边这条小路可以抵达田永贵家,但如果沿着阶梯往上走,穿越街区,也可以达到李空山住的院子。
只是连翘明白,无论哪个地方,她都不能去,也去不了。
如果不是李空山的人天天看着田永贵,连翘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逃出来。以前她也尝试过偷偷逃出去,但每一次都被田永贵半路拦下,然后带回去暴打,说是要给她长记性。
而李空山呢?
她想,算是她赌错了吧。
他是要走的人,她是他的陌生人,她没有任何理由、没有有任何办法将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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