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此处虽没有第二颗千年银杏树,但是有万年的定尘石,相信他们会喜欢的。”
“我听说,人死后是有转世的。”
“有的转世成鱼儿,有的转世成花朵,还有的就转世成蝴蝶了。”
“这取决于他们生前的念想,还有想奔赴的地方。”
少女清澈的容颜与细碎的声音不断冲击在脑海,周身是犹如地狱般的深渊,南宫屹舟感觉自己正不断坠落于深海,呼吸困难。他拼命挣扎,却只能扑空,直到完全失了力气,任凭自己坠于那处幽暗之境……
“少爷,你要吃点东西吗?我从老家带了些苹果过来,都是自己家种的,可甜了。”
苍老浑厚的嗓音响起,撑在车窗旁闭目小憩的南宫屹舟突然被惊醒。他调整好坐姿,拧了拧微微沉重的眉心,而后看向窗外,漫不经心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苹果。”
陈叔坐在驾驶座上,控着方向盘忧心道:“少爷,自从老爷夫人死后,你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都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你总得好好活着吧。”
南宫屹舟神色漠然,看着旁边座位上的骨灰盒,缓缓开口:“等将他们放置到安处,我自然会好好活着。”
他们的安处,就是灵溪谷中的那棵千年银杏树。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陈叔一边操控方向盘,一边谨慎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摁下接听及扩音,放置在手机架上。
“喂?请说……”
【喂?陈叔,那群人又来找麻烦了。】
“你先想办法顶住那些人,千万别让他们乱来,一切等我和少爷回去之后再处理。”
【可是……今天的势头好像有些大,他们还拿了棍棒,恐怕顶不住。】
“那你就——”
陈叔的尾声还未落下,南宫屹舟抢过话头:“你们难道就不会也去拿武器?用锤的抽的砍的跟他们斗到底?”
声音极其冷鸷,透着杀心。
手机里的声音沉寂了漫长的一段时间,犹疑道:【好……我看情况吧。】
挂掉电话,陈叔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后视镜中充斥着怨念的少年。确定他只是十五岁的少年后,他开口:“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计划扳倒那群人,可你才十五岁,你这个年纪应该——”
话说到过半,陈叔突然警觉到前方有位女孩,他迅速踩下急刹,在尖锐的刹车声中,穿透耳膜的,还有女孩的尖叫声——
惊心的场面静止后,陈叔看到离车头不远的地方,有位穿着裙子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委屈巴巴望着自己带血的腿。
“糟了,少爷,我好像撞到人了。”陈叔立即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查探那女孩的伤势。
南宫屹舟透过车窗看向那边坐在地上,碍事而无用到只会哭的女孩,冷漠道:“先别管她,我们现在赶时间,等回来的时候再赔给她钱就是了。”
南宫屹舟说得非常轻巧,而陈叔却慌出了满头的冷汗。他一边倒腾着置物箱,一边回他:“不行啊少爷,这里人烟稀少,她万一受了重伤死在这山里怎么办?你先下去看看她的伤势,我找一下药箱随后就过来。”
“真够麻烦的。”
多说下去只会更加浪费时间,南宫屹舟不得不下车尽快收拾这烂摊子。他从女孩的身后慢慢靠近,居高临下地看见她腿上比巴掌还小的伤后,讥讽道:“这么点血,有什么好哭的?”
因为这点伤就要抹眼泪,南宫屹舟觉得实在无用至极。
突然,女孩抬起了脑袋。
她这一抬头,南宫屹舟的目光刚好与她的眼睛相撞,在这场眸光交织的意外中,也不知起因何为,他感觉如果想要在她脸上挪开眼,有点困难。
女孩穿着青绿色的郁金香刺绣裙,衬得她肌肤白皙胜雪,海藻般的长发轻盈地搭在肩上,发尾是及腰的长度。她即使不笑,也是眉眼弯弯,双目清澈得犹如冰川下的湖泊,软糯糯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的粉,像是挂着两颗蜜桃,又圆又甜。
她红红的眼中凝着泪花,问:“难道你没有哭过吗?”
南宫屹舟与她四目相对了许久,才将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望向远方,“没有,从来都没有。”
就连他的父母去世,面对那些奸恶的人群起围攻,他也从未哭过。
女孩似乎不甘被嘲笑,她随意抹了抹眼泪,想要站起来,无奈等待她的是再次重重摔下去。
“你可以扶我一把吗?”女孩朝她伸出了手。
南宫屹舟盯着她伸出的手,沉默了许久,当他不知该如何打算时,陈叔赶了过来。
“小姑娘,实在抱歉,这山雾太大了没看清路,你除了这腿伤还有哪里伤到了吗?”
“大叔,没有其它伤了,只有腿伤。”
………
两人之间无聊的对话声在南宫屹舟耳边响起,他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当他听到陈叔询问她要回家还是医院时,他忍无可忍:“陈叔,你确定要陪这位爱哭鬼耗时间?”
“我眼泪都已经擦没了,为什么还要说我爱哭鬼?”刚刚还无用爱哭的女孩,此时竟转变得像披着狼皮的兔子。
“擦没了,就能当是不存在过吗?”南宫屹舟蹲下身,凝视她红红的眼睛,嗤笑道:“你的眼睛还泛着红血丝,这是你哭过的最好证明。”
女孩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穷凶极恶地瞪着他。
站在一旁的陈叔因自己过失而感到惭愧,与南宫屹舟商议必须先处理女孩的伤势。
“行啊,你陪着她慢慢儿玩,我自己去。”
“你怎么去?那传言中的灵溪谷你连位置在哪都还不知道。况且,这里地势复杂,车子根本无法往深处行驶。”
“开不进去那我就想办法走进去。总之,我一定要将他们安放在那个地方。”
争执之下,南宫屹舟决定自己去,凭他小时候隐隐绰绰的记忆,根本不需要陈叔的帮助,应该也是可以找到的。
当他正要踏进车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甜爽朗的声音——
“我知道灵溪谷在哪,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骤然顿住脚,循声望去。
他看见,在缥缈的浓雾中,女孩高高的举着手,朝他笑得眉眼弯弯,明媚如朝阳,就像春日枝头上的百灵鸟。
-
托女孩的指引,不过十分钟,南宫屹舟就找到了灵溪谷。
看到那金灿灿的银杏树,南宫屹舟拿着骨灰盒就冲出去,疾步走到银杏树下。
走近后,他才发现,树下的泥土显然有被翻过的痕迹。
始作俑者显而易见,就是身后的女孩。
她刚才连站都站不起来,却看到他冲向银杏树时,无视腿上的伤跟着冲了出来。这种行为只能说明,她非常担心他会踩到什么地方。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
在他六岁的时候,三岁的亲弟弟惨死于悬崖。
所有罪证都指向当时照看弟弟的南宫屹舟,他百口莫辩,只能无奈将所有的罪过都揽下来。
自此事之后,爸爸妈妈将所有的怨念都聚集在他身上。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连打带骂,后来,他们见到他就像是见到了鬼,无论南宫屹舟怎么解释,他们都倔强的认为是他故意害死了弟弟。
“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
“你杀了你亲弟弟!!”
“你就是天生的魔鬼!!”
面对亲生父母的怒斥,南宫屹舟拼命的解释自己是无意。
年复一年过去,他们冷漠的暴戾全都施加在他身上。他突然顿悟,无意和有意又有什么区别?
弟弟已经死了,这就是他的过错。
后来,母亲因思念弟弟变得神智有些恍惚。
有天她握着南宫屹舟的手,眼中无神而漠然,“屹舟,我又梦见小宝了,我梦见他在一颗千年的银杏树下玩皮球,暖暖的阳光透过金灿灿的银杏树,照在他白白胖胖的脸蛋上,笑得可开心了,真可爱……”
“对了,他还问我,妈妈,你要来玩儿皮球吗?我笑着跑过去,想要抱住他,可我扑了一场空,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抓住,只留下那漫天飞舞的银杏树叶……”说到尾处,她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凄凉,通红的眼角凝出了泪。
突然,她眼中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屹舟,你说,小宝他会不会还在那颗千年银杏树下在等着我呢?他在等我的,对吗?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我一定可以找到他的。”
也许吧,也许弟弟确实就在这颗银杏树下等待他们。
这是母亲到死都在追寻的执念,也是他南宫屹舟的执念。
所以,要掘坟吗?
这大逆不道的念头竟瞬间闪过南宫屹舟的脑海之中。
突然,他的手被一股温暖包裹,恍惚中的他下意识一甩。
被他这般一甩,女孩因身体失重身形摇摇欲坠,她只能将受伤的脚尖着力踮在地上。
又是这碍事的女孩。
南宫屹舟朝她甩了个不善的眼神。
然而女孩似乎不在乎他鄙夷的眼色,不但没有生气或沮丧,而是朝他笑出月牙般的眼睛。
“此处虽然没有第二颗千年银杏树,但是有万年的定尘石,我带你过去,相信他们会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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