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白最近总是在做一个噩梦。
梦里,他被两只巨大的、会行走的喇叭追着跑。左边那只黑铁塔似的喇叭,追着他热情洋溢地汇报今日胸口碎了几块大石,并保证用的都是小石头,绝对不会让他担心;右边那只算盘成精的喇叭,则追着他声情并茂地朗诵《青云寨未来五年发展规划纲要》的补充条款,并就“茅厕坑位朝向与山寨风水的辩证关系”这一议题,请求与他立刻展开深入探讨。
他跑啊跑,跑得肝肠寸断,魂飞魄散,最终被两只喇叭堵在墙角,它们一左一右,对着他的耳朵,开始了立体环绕式的“二重奏”。
“军师!俺今天又壮了!你放心!俺一定保护好你!”
“君白老弟!关于干部储备白皮书的第七版修订意见,我又有了一点不成熟的小想法!”
“不!”
沈君白从床上猛地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里衣,窗外天光大亮,他却感觉自己刚从地府一日游回来,魂还没归位。
他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因为长期精神衰弱而愈发苍白脸,内心一片死寂。
离间计,大失败。
他处心积虑的煽风点火,非但没点燃领导班子之间的猜忌之火,反而像是给这俩铁憨憨点了把交情的火苗,顺便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
自从上次他那番诛心之言被两位当事人用他们那清奇的脑回路各自解读后,青云寨的权力核心,就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全新的、让他痛不欲生的工作模式。
雷猛,那个曾经视他为狐狸精的莽夫,现在彻底把他当成了需要精心呵护的易碎品兼革命道路上的指明灯。他觉得沈军师不仅关心他的工作安危,还如此含蓄地表达了对他的认可,这简直是士为知己者死!
以前他带队下山创收,讲究的是一个“快”字诀,看准目标,一声令下,兄弟们嗷嗷叫着往前冲,抢完就跑,主打一个出其不意。现在,他为了不让军师担心,行动前会破天荒地跑到杜文远的书房,把地图“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用他那大嗓门,虚心求教:“老三,你给俺瞅瞅,这次去赵家堡‘借’粮,从哪条路走,能显得咱们比较有文化?”
杜文远,那个曾经视雷猛为山寨文明建设道路上最大绊脚石的酸儒,如今也把沈君白当成了平生唯一的知音。他觉得沈军师一语惊醒梦中人,点拨他计划需要考虑到莽夫的执行力。
于是这位三当家在制定计划时,也开始主动寻求武力侧的意见。他会抱着自己新修订的《关于精准打击赵家堡护院武装力量的可行性报告》,找到正在举石锁的雷猛,一脸诚恳地问道:“二哥,你看我这个‘中心开花,侧翼包抄’的方案,如果配合你那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捶他个七荤八素’的莽夫突击战术,成功率能提高几个百分点?”
两个原本八字不合、见面就掐的当家,因为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
“不能辜负沈军师的期望。”
竟然开始主动合作,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一个提供不讲道理的行动力,一个提供过于讲道理的理论支持。
“文武”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就这么被沈君白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给填平了。
其直接后果就是,青云寨的决策效率和创收成功率,以一种坐火箭般的速度,疯狂飙升。以前一个月才能啃下的硬骨头,现在三五天就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山寨的粮仓肉眼可见地充裕起来,兄弟们的月钱都翻了一番。
整个青云寨,都沉浸在一种我们的事业蒸蒸日上的喜悦氛围中。
除了沈君白。
他看着自己一手促成的欣欣向荣,感觉自己就像那个亲手把竞争对手扶上纳斯达克敲钟的冤大头,心在滴血,脸在微笑。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让他们和谐下去,别说搞垮青云寨了,他感觉自己都快要过劳死了!
必须做最后的挣扎!
沈君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决定,使出终极杀招:告御状!
他就不信,燕静姝能容忍自己手下两个最重要的头领,结党营私,逐渐失控!
这天下午,他又如鬼魅般缠上了正在擦拭宝刀的燕静姝。
“咳咳……寨主还在为山寨劳心,真是辛苦。”一开口,还是那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燕静姝这次头也不抬了:“说吧,这次又是谁让你‘忧思过甚’了?”
沈君白心中一凛,面上却分毫不显,反而“扑通”一声,以一个极其柔弱,极其悲情的姿态,跪倒在地。
“寨主!”他声泪俱下,演技瞬间拉满,“君白有罪!君白有负寨主所托!君白……眼看山寨将有倾覆之危,却无力回天,只能在此……以死明志!”
这番操作,直接把早已习惯他作妖的燕静姝给整不会了。
啊?这招没见过啊,她赶紧放下手里的宝刀,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是,你又发什么疯?咱们山寨刚拿下了赵家堡,账上多了三千两银子,怎么就要倾覆了?你这信息延迟得有点严重啊。”
“寨主啊!”沈君白抱住她的腿(没抱住,被她灵巧地躲开了),哭得更伤心了,“金银钱粮,皆是外物!人心,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啊!”
他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俊脸,眼中充满了情真意切的担忧:“君白斗胆,敢问寨主!您……难道就没发现,最近雷二当家和杜三当家,他们……他们走得太近了吗?”
“他们俩?那俩货以前不是见面就恨不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嘛?现在关系好了,不好吗?”燕静姝一脸疑惑。
“好?”沈君白用一种您怎么能如此天真的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她,“寨主,您是当局者迷啊!他们二人,一个掌兵,一个掌计,如今过从甚密,出双入对,所有决策皆是二人商议之后再告知于您!这……这与架空您,有何区别?!”
“长此以往,山寨的兄弟们,将只知有雷、杜二位当家,而不知有您这位大当家了啊!此乃动摇山寨根基之祸,不可不防啊!”
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字字诛心,直指统治者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权力。
他就不信,燕静姝这个事业脑,能容忍自己的权力受到威胁!
谁知燕静姝听完,先是一愣,然后随即挥挥手大笑,“架空我?哈哈哈哈!小白啊小白,你可真是……太看得起他们。”她根本不信,那俩能和平共处,还架空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燕静姝笑完,却突然收敛了神色,那双凤眼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竟带着一丝真正的暖意。
“不过,小白,你肯跟我说这些,我很高兴。”她的声音难得地放柔了些,“这说明,你是真的把青云寨当成自己的家了,是真的在为我着想。”
沈君白看着她那真诚的眼神,家?她竟是这样觉得的,明明他献上的是裹着毒的谗言,可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一片赤诚的真心。
他想不明白,只是默默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是……君白……多虑了。”
三天后,聚义堂议事。
燕静姝亲眼见证了历史性的一刻。
杜文远抱着计划书侃侃而谈,中途极其自然地询问雷猛的意见。雷猛摸着下巴,瓮声瓮气地提出了迎头痛击的莽夫战术。
二人一个主张诱敌深入,一个主张主动出击。若是放在以前,这会儿早就吵得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了。
然而,这一次,杜文远在听完后,非但没有反驳,反而抚掌赞叹:“妙啊!二哥此计,看似鲁莽,实则大巧不工,深合兵法中‘以实击虚,先发制人’的要义!是文远……着相了。”
雷猛也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还是你那套虚虚实实的玩意儿有讲究,俺这就是瞎琢磨。不过,要是能把你那套阵法,跟俺这个冲锋结合一下,是不是更带劲?”
“正是!我们可以……”
议事堂里,雷猛和杜文远,你一言我一语,一个补充细节,一个修正方向,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两种截然不同的作战风格,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制定出了一套堪称阴险与暴力并存,智慧与肌肉齐飞的全新作战计划。
这是青云寨成立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两位当家在作战计划上,达成了空前绝后的一致。
燕静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半晌,缓缓转过头,看向角落里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喝茶的沈君白。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激动,以及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小白啊,你真神了,真是我们山寨的福星啊!”
“你一来,他们俩,连架都不吵了!”
沈君白看着燕静姝那张写满了军师真是深藏功与名的真诚脸庞,看着雷猛和杜文远投来的军师您就瞧好吧的感激眼神,看着满堂兄弟们那军师牛啊的崇拜目光,默默的喝了口茶,压压惊。
现在在他们看来,沈军师,简直是完美的化身。他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还心胸宽广,德才兼备。他不仅关心他们的工作,还关心他们的生活,甚至还高瞻远瞩地看到了山寨领导班子不够团结的深层次问题,并用他那春风化雨般的智慧,巧妙地化解了他们之间多年的矛盾。
沈君白的一通操作,本想让他们相互离心,结果,反而成了两位当家比、学、赶、帮、超的强大动力,让青云寨的领导班子,达到了空前的团结。
他,沈君白,以一己之力,将整个青云寨,拧成了一股绳。
这哪里是祸水,这分明是下凡来普度他们这些莽夫的活菩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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