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白是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嚎丧声吵醒的。
那动静,如丧考妣,泣不成声。其悲痛之情,真挚得仿佛他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已经躺在板板上,准备全村开席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浑身仿佛要散架,五脏六腑中至今还残留着“神药”巨大的后劲。
“军师,我的好军师!您终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俺……俺就要下去陪您了!”
映入眼帘的,是老四那张放大了数倍,哭得梨花带雨的糙脸。
沈君白:“……”
大可不必。
“行了,别嚎了。”他虚弱地开口,嗓子干得要冒烟,“我这是……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三夜啊!”老四见他醒了,破涕为笑,“您那天喝完那碗‘神药’,两眼一翻就过去了,可把俺们几个吓坏了!郎中来看了,说您这是……呃,虚不受补,得静养。”
沈君白眼角抽了抽,庸医,真是庸医!什么虚不受补,他分明是食物中毒。
“其他人呢?”他环顾四周,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老四一把按了回去。
“大哥他们看您喝了药这么久都没醒,怕是药效不够,又分头去给您找神药去了。”老四一脸骄傲的回答。“大哥说了,这次一定保证您药到病除!”
沈君白:“……”
还来,你们是真的想把我送走啊!
“我……我昏迷的这几日,山寨……可还好?”他赶紧转移话题,想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外部消息,看看他亲手点燃的那把火,烧得怎么样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老四脸上的庆幸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所取代。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凑到沈君白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唉,军师,您有所不知,您昏迷这几天,山寨可出大事了!”
哦?沈君白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一副快说,我挺得住的凝重表情。
“最近江湖传言说……说咱们青云寨后山,发现了前朝宝藏!”老四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仿佛他亲眼见过一样,“那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咱们后山埋着前朝皇帝的宝库,里面金银珠宝堆成山,还有神兵利器、武功秘籍,甚至……甚至还有长生不老的仙丹!”
本来传言是没那么夸张的,可不知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人才,居然搞来了一本不知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大夏异闻录》,指着其中一页,信誓旦旦地对众人说:“你们看!书上早就记载了!‘青云之巅,龙脉所聚,内有乾坤,待有缘人’!这不就是说的青云寨吗?这可是古籍记载,还能有假?”
这消息一出无异于直接给谣言盖上了“官方认证”的钢印,整个江湖瞬间就沸腾了。
各路牛鬼蛇神,如同闻到肉腥的饿狼,从四面八方,朝着青云山蜂拥而来。那场面,比赶集还热闹。
有扛着祖传洛阳铲,梦想一 夜暴富,实现财富自由的摸金校尉;有背着桃木剑,号称能与守护宝藏的神兽进行跨物种沟通的云游道士;有拿着一张画得比鬼画符还难看的“藏宝图”,坚信自己才是天命之子的江湖散人;甚至还有几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自称是“前朝皇室后裔”的歪瓜裂枣,举着个漏洞百出的族谱,哭着喊着要上山认祖归宗,顺便继承一下祖产。
就连本地的县太爷,一个平日里连抓贼都不敢出衙门的胖官僚,都破天荒地组织了一队衙役,打着“为国护宝”的旗号,浩浩荡荡地驻扎在了山下,实际上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沈君白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眼底尽是孺子可教也的得意。
熊霸天,干的不错。
那头蠢熊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执行力还是有的。这谣言散布得,不仅快,还很有想象力,居然连长生不老的仙丹都给安排上了。
如今青云寨已成众矢之的,外面虎狼环伺,内部人心惶惶,燕静姝那个女人,现在怕是早已焦头烂额,坐立难安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感觉病都好了九成。但他脸上,却适时地浮现了浓浓的忧色,眉头紧锁,摆出了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为寨主愁白头的忠臣模样。
“岂有此理!”他虚弱的咳嗽了几声,用一种痛心疾首的语气说道:“此等拙劣的谣言,竟也有人信?这背后,一定有黑手推动!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可不是嘛!”老四一拳锤在床沿上,“寨主现在肯定愁坏了,军师,您快给拿个主意吧!”
沈君白心中冷笑,面上却挣扎着要坐起身。
“快……快扶我起来……拿笔墨来!”
老四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在他背后垫起了枕头,迅速搬来桌几铺好纸笔。
沈君白深吸一口气,一边写,一边用一种气若游丝的声音,为旁边伸长了脖子围观的老四讲解着自己的思路:
“咳咳……如今……敌众我寡,敌暗我明……若贸然出击,恐正中敌人下怀……此乃围点打援之计,万万不可上当……
“为今之计,唯有……唯有一个‘守’字……”
“我等应凭天险,固守山寨……任他百般挑衅,我自岿然不动……山下那些乌合之众,各怀鬼胎,时间一长,必生内讧……”
“待他们……粮草耗尽,自相残杀……我等再以逸待劳,坐收渔利渔翁之利……咳咳……”
一番话说完,他仿佛耗尽全身力气,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毛笔都“啪嗒”一声掉在了纸上,晕开一团墨迹。
这封信,从任何角度看,都是老成持重、顾全大局的万全之策。
然而,其背后真正的杀机,却阴毒至极。
围城,最怕的不是外敌,而是内耗。青云寨虽地势险要,但毕竟人吃马嚼,每日消耗巨大。一旦被围死,断了补给,纵有天险,也撑不了多久。届时,粮草耗尽,人心浮动,不攻自破。
老四看着他这副鞠躬尽瘁的模样,当场就感动哭了。
“军师!您……您就别操心了!您快歇着吧!”
沈君白虚弱地摆了摆手,用尽最后一丝力,将写好的信吹干,郑重地交给了老四。
“快……将此信,火速送与寨主……切记……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说完,他脖子一歪,非常应景地晕了过去。
……
青云寨,聚义堂。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人家刀都架到咱们脖子上了!咱们要是还当缩头乌龟,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青云寨怕了他们这群歪瓜裂枣!”雷猛的破锣嗓子吼得震天响。
“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敢觊觎咱们的地盘!弄死他们!”
堂下,一众汉子也是议论纷纷,大部分都是主战派,一个个义愤填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冲下山去,大杀四方。
甚至连向来主张以德服人的杜文远,这次都罕见地板着一张脸,沉声道:“大当家,兵法有云,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如今山下敌军新至,立足未稳,士气不一,正是我军主动出击,以雷霆之势将其击溃的最佳时机!若一味固守,恐失了先机,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啊!文远以为,当战!”
“大当家!下令吧!”
“是啊姝爷!干他娘的!”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了进来,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擦拭着宝刀的女人肩上。
燕静姝取下信筒,展开了那张带着淡淡药香的纸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她看完信,没有皱眉,也没有沉思,只是将那张纸条缓缓地,极其珍视地叠好,揣进了怀里。
然后,她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堂下情绪激动的兄弟们,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
“传我命令。”
“山下那帮人,爱待多久待多久。从今天起,山寨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违令者,军法处置。”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雷猛更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姝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军师也让咱们当缩头乌龟?”
燕静姝没有理会他的质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对外,咱们就一句话:清者自清。宝藏?什么宝藏?没听说过,不知道,别瞎说啊。”
她顿了顿,继续下达了一连串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对内嘛……传令下去,让兄弟们都别绷着了。关起门来,该吃吃,该喝喝,武照练,酒照喝。伙房今天加餐,把前几天刚宰的肥猪炖了,大家敞开了吃!”
“总而言之,一句话,”她走到聚义堂门口,看着山下那黑压压的一片,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关起门来,过好咱们的日子。外面的世界,暂时与我们无关。”
“不是……姝爷!姝爷!”雷猛追了上去,一脸崩溃,“这……这算什么事啊!军师他……他脑子是不是烧坏了?您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缩头缩尾的计策吗?今天怎么……”
燕静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幽幽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以前是以前。”
“现在……”
“我觉得军师说得,都对。”
说完,她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迈着悠闲的步子,走了。
只留下聚义堂里,一群风中凌乱、怀疑人生的汉子们。
军师的信,她看懂了。
字面上的意思,她懂。
字面下的意思,她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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