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亮。
我被一阵嘶哑的‘嘎嘎嘎’声吵醒,拖着羸弱虚沉的身子下床推窗,山间晨风灌进来的那一刻,我扭头抵唇咳了两声:
“咳、咳咳,哪儿来的鸭子叫这么怪?”
再回眸寻视,却兜头撞上几排有疏有密、乌漆嘛黑的眼!
我惊骇着个表情连连后退,手捂心脏又一顿好咳:
“咳、咳咳咳……咳昔、昔年儿!”
孰料那些‘眼’的鸭、鸟主人们听了,竟纷纷掉头拍翅、绕着窗前一通乱飞,同时口吐人言,帮我招喝:
“昔年儿!”
“昔年儿!”
“昔年儿,少爷叫你!”
“.…..”
我惊讶地说不出话,全然忘记了反应。
直到‘吱呀’一声,昔年儿从外推门而入,领着一众小丫头、搀扶我坐于梳洗案前,打理我的洗漱着衣。
“怎么了这是,”
昔年儿看出我脸色不好,从小丫头儿手里接过她梳头的差事:“又梦魇着了?”
我神思不属地摇了摇头,手指向窗外那些长了三只眼睛、酷似乌鸦的鸟儿:“那些是三眼畜鸟么?我养的?”
“您是说……”
昔年儿似乎也在心里藏了事,脑门上顶着个‘正在加载’的图标,顺着我指的方向瞥了好几眼:“不知名、不知姓它们?是少爷养的呀,多少年了都,怎么,原来这种鸟的品类是叫三眼畜鸟吗?好形象。”
“不知姓,不知名,”
我重复了一遍,喃喃低语:“听着好耳熟。”
“肯定耳熟啊,”
昔年儿一边帮我梳着头,一边干巴巴的同我解释:“因为就是少爷您给取的,少爷当时指着打头的两只说‘好有灵性的鸟儿’,但既然不知道此鸟的品类,也不好分辨其是雄是雌,便干脆‘不知名、不知姓’,以此类推,不知岁,不知年、不知谓——”
我满腹疑团,蹙眉打断:
“那我现在怎么知道了?”
至于灵性?我看是邪性还差不多!
生前恶贯满盈者,死后坠入畜鸟道,形如乌鸦,头嵌三眼,茹毛饮血,霉运缠身,需历经百世轮回方能赎清罪过,重回于人——就我养这玩意干啥?学那劳什子船长,用来充当背景板、突显我‘穷凶极恶,坏人一个’的吗?
“额……”
昔年儿被我问的一怔,总算回过些神、用拿梳子的手刮了刮耳廓:
“八成也是那茅山的告诉少爷的吧。”
又来!
好像有什么想不通的事,都扯在那道士身上就变得合理了!
“这么邪性古怪的玩意,”我转过脑袋,纳了闷了:“他身为修道之人,就能放任着让我养?”
“他哪管得了少爷?”
说这话时,昔年儿一脸的理所当然,顺势使手背探向我额头,不放心道:“别是病还没好利索,怎么净说些胡话?”
“.…..”
我偏头躲了一躲,彻底没了脾气。
其实我也说不好我现在是一个什么心理,总觉得我其实可以再抢救一下,当个‘歹竹出好笋’的良善之辈,别太坏了。
但种种迹象表明,我陆斩缘就是一个是混不吝的三世祖,并肆无忌惮地在妄作非为,连非阳间之物都敢当‘灵宠’养,看那一只只毛羽光亮顺滑的,绝对是不缺营养!
营养从哪儿来?想都不敢想!
至于‘骄奢淫逸’里的没‘淫’,也全因身体欠奉、没条件折腾,但这多少还让我好受上一点儿,要不总觉得对不起了——
“啊,嘶~”
我忽觉刺痛地使双手捧住头,感觉脑子被‘擦抹’了一下:“谁……是谁?”
“少爷?”
“少爷!”
“少爷!”
刹那间惊呼声四起,一众小丫头不问缘由地跪地埋首,就只剩昔年儿架开双臂护在我身前,并作防备姿势环顾四周。
片刻,他一无所获,莫名奇妙地挠了挠头:
“哪有人啊?不就我们几个吗?”
我没说话,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压下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惘然若失之感,冲他们摆了摆手:
“没事儿,咳咳,突然心脏不舒服,继续吧。”
“可是少爷,”
昔年儿表情发愁:“您刚捂的是脑袋?”
“……咳嗯,”
我见糊弄不过,索性实话实说:“游思妄想,精神恍惚,要不晚点帮我叫叫魂儿吧。”
昔年儿先是一顿,旋即恍然:
“诶,好!”
刚应完声,昔年儿便想到了什么,带上讨好的冲我呲了呲牙:
“对了少爷,我想请——”
“晚点再说。”
接下来有半个时辰,我任由小丫头们忙前忙后、捯饬收拾。
她们准备了一件雪白缎子袍,外搭撞色系无袖马褂,斜襟交汇之处以晶莹剔透的玉石作系扣,衣领与袖口处又用金丝银线勾勒着竹叶纹样,细致入微,尽显奢丽。
我透过镜子,偏左瞧瞧,又偏右瞧瞧,最后与这身行头下的‘大马猴’视线相对:“说吧,不过年不过节的穿扮成这样,是要干什么去?”
“不干什么啊,”
昔年儿坐在原本我的位置上,屁股下生了褥疮似得局促不安,几次想要站起身,都被我给按回去了:“少爷身体见好,咱家大帅高兴,便设下瞻、斋醮,咳嗯,米粥施食。”
“哦,”
我点了点头,眉梢一挑:“吃席,但斋醮,是道家说法吧?”
“嗯,”
昔年儿心情不美丽,显得蔫蔫的:“因为要犒劳那道士,给他搭个宣扬道法的场儿,赈济一些穷头百姓什么的,反正用不了多少钱,就权当是给少爷积福了。”
我闻言眯起了眼,笑看着昔年儿:“那这也用不到我啊,所以你刚刚口误,咽回去的瞻、瞻什么?”
昔年儿吞了一口吐沫,到底被我笑得发毛,如实回道:“瞻仙宴,备以珍馐美馔、金浆玉醴,专门设来招待达官显宦、豪商巨贾之流,我等虽为少爷侍奉,却人凭‘姓’尊,也给留了位置,可放歌纵酒,一日偷闲。”
原来,我耽误他请假了。
“想开点兄弟,”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安慰他:“你以我的身份赴宴,能坐前排!”
“……”
几乎有一瞬间,我看见昔年儿失去了表情管理:“不、不是,我、我怕不像啊少爷,而且这要让大帅知道了——”
“没有事儿咳咳,”
我合理利用身份,冒装大尾巴狼:“我担着呢!咳、咳,那个……不知名,嘬嘬嘬过来来!”
从窗外立刻飞进来一只三眼畜鸟,才在我肩膀上刚落下脚,便想凑头过来向我表达亲昵,我当即隔手一挡,同时捂住口鼻:
“打住!漱个口去,熏挺!”
如愿看不知名身为一只鸟,做了我们人才会做的举动,我方才将它安在昔年儿肩头,耐心叮嘱:
“稳着点儿啊,别崩我人设,出去咱能躺着就别坐着,能坐着你就别站着,放心,有不知名在咳咳,能隔绝极大数想要靠近你寒暄的亲戚同宗——听住没,谁靠近你就叨他!”
不姓名:“嘎、嘎。”
没有几个想靠近‘会把人肉当口粮’的邪门生物,家养的也不行,毕竟就连昔年儿都有一瞬间的犯怵,好悬才没给它掫下去!
少顷,昔年儿认命:
“嘎。”
“大帅,”
我稍稍停顿了一下,纯客观的往下说:“大帅肯定瞒不过,但也不用瞒,他反正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拆穿你说‘这不是他儿子’,那太丢人现眼、耽误他事儿了,至于外人、今日想要靠近我的……呵。”
我说到这边便闭了嘴,轻轻一抬手让侍女从欢儿推‘少爷’去赴往宴席,做那搭场子的吉祥物,收份子的准由头。
座驾是一轮椅,左右轮子上各绑两朵大红花,看着就乍眼、啊不,喜庆,椅后方冬禧儿、昭愿儿伴驾随行。
而就在‘嘎吱’‘嘎吱’的车轴声临近门口之时,我‘哎’了一声,叫住他们:“咱家吃席,不需要什么邀请函,入场券吧?”
“不用,”
是从欢儿回的话:“给钱就行!”
看来昔年儿已经自行进入角色,我心甚慰,遂着手照量起一件儿不甚慰的女装衣裙:
“那谁给我揣点儿!?”
什麽?
为什么要让昔年儿顶替我的身份,代我去出席?
那是因为我聪明的脑袋瓜猜到,今天的斋醮会有人搞刺杀,而目标,正是在下区区不才、我!
如果,人生有剧本的话。
至于是谁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不重要宝贝儿,就我爷我爹干的那档子事,想让我死的人,多了去了!
也不用提示昔年儿,昔年儿知道,他很知道,要不今日出行,也不会就带那么点子人,甚至他还想要请假!
那么放任外人来杀我……嗯,在现在看来,‘杀’字不准确,得用‘吓唬’,毕竟我死了他也好不到哪儿去……那么昔年儿放任他人来吓唬我,是想要告诉我点什么,或者干脆就是警告!
不得而知,我需得出去看一看,反正我吃饱了撑的……额……没吃饭饿得……好吧,没事儿闲的。
但事先声明一下,我穿女装可不是有怪癖,实在是我病骨一个,穿不了昔年儿等男子正常身量的衣服。
要不是准备给我的那套款式宽松,昔年儿都有可能套不上,就这还在咯吱窝处崩坏了两条线,我偷摸使了个眼色没敢让侍女声张。
后面昔年儿说话不响亮,我猜除了计划被打乱之外,更多还是被衣服勒的。
不过说也来奇怪,我对穿女装这件事儿,仿佛是上辈子积累的经验,虽心有抵触、但手拿把掐,还怪好看!
闲言少叙,自睁眼起就没出去浪过的我,终于得着机会可以出去向这个世界问声好!
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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