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我还没缓口气,薛姨娘已经给我安排了各种杂活,完全没有闲暇工夫。趁着出门挑水的档口,我刚好经过李婶家,向着院里看了看,里面刚好围了一群人。
原来七日前,刚年满三十岁的李易才突发重症,不幸去世。扔下了年迈的母亲与过门没多久的妻子。
整个李家都笼罩在沉沉的悲痛之中,李易才的妻子柳氏更是伤心欲绝,对着棺材日夜哭泣,不肯离开半步。
李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本来她以为儿子就这么走了,年轻的媳妇日后也多半改嫁,以后留她一个孤家寡人,无人照顾,倒不如就出家去当个尼姑算了。
哪知媳妇对儿子情深意重,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两只眼睛也哭得又红又肿,憔悴得不成样子。
今日已是二七,为回煞日,有煞神前来牵引亡魂,家人需得回避。
可是柳氏依旧不肯离去。她不顾别人反对,扑到李易才的棺材上,死死抓着棺材盖不放手。李婶去拉了几次也没将她拉开。
?相公,你快回来吧,我真的很想你,如果你今天回来,就让我见见你吧。?柳氏放声大哭起来。
此情此景,让周围的邻居们也看得心碎不已。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李婶就招呼大家回去,让柳氏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李易才的棺椁。
我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与以往的情况不同,心中不觉升起一丝不安。
世间有亡魂七日回煞一说,但需得家人回避,以免冲撞煞神。一方面是因为煞神煞气很重,平常人沾上了煞气,多半是活不久的;另一方面,亡魂回煞时,多半也是带着煞气的,何况亡魂的阴气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轻则染病,重则丧命。
为了以防万一,我叫来了阿辛,跟他约好今晚子时来这里守着柳氏,阿辛撇撇嘴:?哎呀,她愿意一直守着她老公,自己冲撞煞神,那是她咎由自取。我们何必管这闲事??
我一戳阿辛脑门,?你啊,真是无利不起早!我今天上午自坟场回来,见过李易才的亡魂,当时就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来不来,不来奖金全部取消!?
?好!好!好!你是老大,我是吗喽。怕了你了!?阿辛嘴里嘟囔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扭着身子离开了。
夜深,子时将近。
街上行人已尽数归家,只飘荡着三三两两的亡魂,大抵也是身后跟着鬼吏要往地府去的。
待父亲和薛姨娘入睡,我才偷偷溜出了门,联络上了阿辛。
?大人,咱们这次是要做什么?你上次说要奖励我几个恶魂的,可我看怎么都是些冤魂屈死鬼,吃又吃不得,还要费神出力护着他们,我看这次怕是希望又要落空了吧!?阿辛揉着惺忪睡眼,满嘴不乐意地埋怨着。
我咣叽一下将他打翻,?我就说不该带你出来,要是换了牛头马面,可比带一百个你都好使……?
正说着,我忽然看到不远处,李家大门前,李易才的亡魂正愣愣地伫立在门前。
他依然蓬头垢面,长衫拖地,一片泥泞。空洞的双目幽幽地望向门口,似是有些犹豫。
?哎?李易才,你回来了,为何不进去??我满是同情地望着他,关切道。
?是小青月??李易才见是我,颇有些惊讶。但过了片刻,他见我冲他弯起了嘴角,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道:?你……看得到我??
?自然。?我不置可否地轻轻点了点头,?不用惊讶,我自小便是见惯了你这样的,早已习以为常。到是你,即是到了自家门口,怎么迟迟不进门去?你可知你娘子一直在家苦苦等你??
李易才转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哎,我已与她阴阳两隔,相见也不过是徒增伤心,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她看不到我,渐渐地便断了念想,也好早日寻个好的归宿。?
?可是如果你就此离开,自此阴阳永隔,轮回转世,再无瓜葛,难道心中不觉得遗憾吗??我淡淡提醒道,?况且,我看你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听闻此言,李易才轻轻一颤,?你竟连这些也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你莫管我是何人,还是进去见你娘子最后一面吧,否则的话,我看她也是很难过得了这一关了,你若真的替她着想,不妨好生安抚她,劝劝她,这样她便也好早点释怀,不再折磨自己。?我继续道,眼睛却望着街角的一处暗影。
夜色中,只有轻风吹过的声音,以及远处飘来的阵阵花草香。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但又有些不寻常。我晃了晃头,大概是我多虑了。
李易才对我轻轻点头,转身没入门内。
?走吧,我们也进去。?我对阿辛道。
阿辛转了个身就消失了,我紧随其后。为了不打扰李家人,我暗自施展了隐身术。
进门前,我不经意抬头看了看月亮,皓月当空,又是一个冷清寂静的月夜。不知广寒宫是否也和人间一样,冷漠孤寂。
进了大门,穿过前院,在宅院的西北角,便是灵堂。我和阿辛躲在屋外,静静观察屋里发生的一切。
二更时分,灵堂内白纱轻拂,烛光晃动,影影绰绰。
昏黄的烛光为堂内的空寂着上了一层凄凉的色调,堂内跪着柳氏,期期艾艾,瘦弱的肩膀还在不停地抖动。
忽然,堂内吹进一阵凉飕飕的冷风,烛火晃动了一下,火苗由暗黄色变为了绿色。转瞬间,柳氏肩头的抖动停下了,她感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她的肩头。她疑惑地抬头,眼中映出那个朝思夜想的身影。
?相公,你真的回来了!?她喜出望外,急忙擦去泪水,随即起身,跑过去抱住了李易才。
?娘子,对不起,我这一去,害苦了你和母亲。?李易才也搂住柳氏,惭愧道。
?这不能怪你,相公,我真的好想你!你能不能别走了,你不知道你走的这些日子,我们有多难过……?柳氏呜呜耶耶地说着,眼泪又开始流个不停。
?怕是不能了,娘子,我今日便是来向你道别的。?李易才幽幽地说,浑身如冰窖一般的凉。
柳氏从棺椁中取出了被子,给他紧紧披上。但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用,李易才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全身冰冷。
?娘子,你听我说,我还有个心愿未能完成,这次回来除了看你和母亲,也是想托你为我办一件事。?李易才裹着被子,温柔地望着柳氏道。
?何事??柳氏望着他,不解道。
?半月前,我去官府想谋个书记官的差事,到了衙内托了关系,找到了王狀师,他说刚好缺个执笔的帮手,便选中了我。我以为自己得到了好差事,跟了个好师傅,哪知那王狀师是个颠倒黑白、无中生有的衣冠禽兽。他不但收受贿赂,弄虚作假,甚至弄得很多人家破人亡、求诉无门。?说到此处,李易才不觉露出愤恨的神情。
?当时有个寡妇吴氏刚死了丈夫,结果被恶霸孙员外看上了她,不但掳回去奸污,还趁机霸占了她家的财产。她到衙内击鼓鸣冤,哪知那王狀师收了恶霸孙员外的银子,硬是把吴氏说成是勾引男人的□□,败光家业,还来诬告朝廷官员。那状纸便是王狀师逼迫我写的,我不欲害那寡妇,又偷偷另起一份真实的状纸偷梁换柱,因此救下了她。?李易才娓娓道来,不禁黯然落泪。
?谁知孙员外与王狀师不肯放过我,他们不但暗中害死了吴氏,还将我关进监牢,各种折磨……?说着,李易才揭开长衫,露出上半身。
只见皮肉已然破烂,部分伤口还在流着脓血。吓得柳氏捂嘴退后好几步,眼泪滚滚落下。
?我骗你和母亲,自己在衙内感染了重疾,还未来得及说明原委,便撒手人寰。本来我想着这件事就到我这里为止吧,即使告诉了你们,也会给你们带来灾祸。只是,我这里有一份状子,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一一记录下来,如果你们能找到可以为我伸冤的地方,便把这个状子呈上;如果没有,便烧了它,赶紧逃得远远的吧!?李易才说完,便从衫内取出一张写了字的状纸递给了柳氏。
柳氏接过状纸,与李易才抱在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屋外又挂起一阵冷风,将屋内蜡烛都给吹灭。忽地,一个红发巨鬼闯了进来。
?你可是李易才??那鬼大声道。
李易才哆嗦了一下,放开了柳氏,缓缓上前,道:?正是在下。?
?今日是你回煞之日,时辰已到,老老实实过来,跟我回地府去!?原来这位红发巨鬼便是煞神,他一路跟着李易才到阳间,几次被李易才轻易甩过,迷了路。刚才在街上转了老半天,才依着气息寻到了此处,此刻正要拿他回去。
说着,煞神掏出锁链,便要锁了李易才去。
柳氏赶忙上前扯住锁链,苦苦哀求,说时还从供桌上端起一盘烧鸡,递给煞神。?大神,您行行好吧,让我们夫妻再多呆上一会儿。?
刚好那煞神环顾了下四周,发现供桌上摆满了新鲜的水果和酒菜,一时嘴馋,于是放下锁链,接过柳氏递过来的烧鸡,往供桌前的蒲团上一坐,便大吃起来。
李易才又哭着和柳氏抱在一起,诉说衷肠,不知不觉过了三更天。
煞神一看,耽搁了时辰,赶紧上前要牵住锁链。
柳氏一见,吓得尖叫起来。声音惊动了隔壁屋睡着的李婶,她睡得迷糊间听到了这边的声响,担心媳妇出事,便连忙起身赶了过来。
煞神见了生人,一时慌了神,吓得扔下锁链,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李易才回到了躯壳,棺材里的尸体渐渐有了生气。柳氏给他喂了一些小米粥,天一亮,李易才便死而复生了。
就这样,李家儿子奇迹般地复活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思议。
看到这里,阿辛不由得唏嘘道:?这家伙可真是命硬啊!也是多亏了他的媳妇,真是难得的好妻子。只是这下子煞神回去可有的好果子吃了。哎,我也又是白忙一场了,我的小心肝啊,啥时才能吃上啊??
我扑哧一笑,?真是嘴馋害死鬼啊!你莫不是要学那煞神,回去少说也得被酆都大帝打屁屁,躺个半个月了。?
?哎呦,姑奶奶,你又要吓唬我,他那是贪图酒肉贡品,我是真的很饿啊~~~?阿辛委屈地说。
?行啦,你刚才没听见,这可是桩谋财害命的大案子了,你还愁没有恶魂可吃?走吧,咱们看看那孙员外和王狀师去。?说完,我转身朝门外走去。
阿辛转了转眼珠,一个激灵,立马了跟上来,?等等我啊,别丢下我!?
刚出了院门,身后传来李易才的声音。
?小青月!?李易才追了上来,来到我们跟前。
?别小、小的,这是我们五殿阎君包大人!?阿辛冲他生气地纠正道。
李易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了下来,手捧状纸,道:?包大人,您既是五殿阎君,请一定为我们做主啊!?
?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与阿辛有些公事要办,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会回来找你的。?说完,我接过状纸,便与阿辛转身匆匆离开。
身后传来李易才砰砰砰的磕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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