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遇见过很多人。
可像林笙这样直接的,是头一个。
林笙的眼神单纯,同时也藏不住她的心思。
方茴想:十八岁,还是太年轻了,只在小镇上,看不见外面的世界,见不到太多的人,所以才会对她充满好奇。
她知道林笙的故事。
小镇地方小,可碎嘴子多,上个月方茴去发廊剪发的时候,听到等候区的大姐们在闲聊。
“林家那丫头快满十八了吧?”
“可不是嘛!那林媛媛可没少拿人政府补贴给林丫头的安抚金,林丫头爹死的早,娘又跑了,可便宜了她这姑姑了,这马上人满十八,政府也不管了,估计林媛媛也是要跑了。”
“我们也就是看看热闹,动动嘴皮子就好,往下也少跟林家打交道了,省得到时惹火上身。”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方茴听着她们的话,不免对她们聊到的林家丫头有些同情。
回顾自己以往二十多年的生活,方茴从不缺物质条件,父母也给予了她所有的爱。
虽然父母以爱之名的绑架,让她一度喘不过气,可也感谢他们没有让她过过苦日子。
林笙太瘦小了,明明十七八岁的年龄,看起来却像十五六岁,好像只有七十来斤,脸色也不像其他人一样红润饱满。
纹身时,林笙的衣服撩起,方茴还能看见藏在衣服之下,隐约浮现的骨骼。
白鲸,象征着自由。
十八岁,或许对林笙来说,是可以拥有自由人生了。
林笙纹身离开后的那天,方茴又想起以前的事来。
方茴的原名是方桧。
出生那天,奶奶在佛堂了祈祷了一遍又一遍。
方家需要一个男孩子。
可天不遂人愿,方茴出生了,是个女孩。
于是,女儿身成了方茴的第一道枷锁。此后方茴的人生,便被标注好了。
上学时,要做年级第一,补习班一个接一个,方茴深刻记得有一回逃课,被找到时,方父方母一言不发的看着她,惩罚没有落在她身上。
那天爸爸在阳台上抽了一包又一包的香烟。
妈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隐隐约约有哭声传出。
所以,方茴知道错了。
即使她的内心纠结的想要反抗,最后也败给了他们。
后来,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学,专业是她不喜欢的金融管理。毕业后进了公司,一板一眼的过着既定的生活。
直至那场聚会,那场连她本人都不知道的订婚宴出现。
奶奶的身体快不行了,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方茴读书时收过很多情书,也暗恋过其他人,可所有都无疾而终,因为她知道,结婚的对象她是没有选择权力的。
外来人看来,她家庭幸福,有爸爸妈妈无数的疼爱,丰富的物质生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匮乏的像一口干枯的老井,石头扔下去也激不起一点波动。
在无数漫长的夜晚里,她经常坐到天明。
方茴从不穿低肩的衣服,在她的锁骨下悄悄藏着一只振翅的蝴蝶。
纹身,是她唯一的出路。
结婚那天,她第一次见到结婚对象。
这么多年,上天终于给了她第一次幸运的机会。
在婚房时,男人和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没有感情基础,迟早是要分开的。
所以他们有了和睦的假象,过着互不干涉的生活。
所有的真相,是在方父方母的房间里发现的。
那天方茴回家找她的学业证件,家里没人在,她找了很久才在他们的衣柜里找到证件袋,与此同时还有一张死亡证明。
方桧,男,17岁,死因溺水。
那一刻,方茴一切都明白了。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一个替代品,连名字都是。
所有父母的爱,所有的期许,所有的愿望都是属于她早已死去的哥哥。
被困住的除了方家所有人,还有她。
所有不得解的困惑都明了了,而在此刻,她终于有勇气离开了。
离婚,改名,辞职离开,一切都一气呵成。
方桧的死亡证明被她放在客厅中央的茶几上,连同一封离别信。
她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重办了银行卡,卖掉了自己的车子。
方茴,二十六岁这年,她终于找回了自己。
小镇只是随机选择的一处地点,不久的将来,她想她还会搬到其他地方,她要在这个世界上,一点点留下她的痕迹。
再见到林笙,是半个月后的雨夜。
方茴一出门,就见她湿漉漉躲在门口的屋檐下,背着个书包。
光线太暗,方茴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
林笙的声音有些发抖,“等、等一下,雨停我就走。”
方茴抬头看了看,正电闪雷鸣,这场雨来势汹汹,一时半会停不了的。
“进来吧。”
林笙浑身湿透,不好意思坐下,进了店里也只是站在靠门口,方茴给她倒了杯热水。
靠着这杯热水,林笙的身子才稍稍回暖。
方茴上了楼,几分钟后拿了套干净衣服下来。
“换上先,小心着凉了。”
“谢、谢谢。”
林笙瘦小,方茴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格外宽松,衣服上还隐约带着方茴香水的味道。
她仔细闻了闻,是茉莉的味道。
方茴说,“坐吧,这雨没那么快停的。”
换了身干净衣服,林笙终于好意思坐下了,她又坐进了小小的沙发里。
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
方茴的店里,有一个小工作台,林笙等待的时间里,她就在台子上设计着纹身图案,在林笙眼里只留下背影。
两个人都不多话,除了笔尖磨蹭纸张的声音,就只剩下墙上时钟滴答的响声了。
热水早就见底,林笙听到外面的雨声好像有些变小了。
‘咕——咕——’
林笙有些不好意思,从中午开始她就没吃过饭了,现在放松下来,身体倒是想起饥饿的感觉了。
方茴坚持许久的姿势终于有了松动,她转过身来。
“饿了?”
咕咕叫的声音太大,林笙想说不饿都难,于是她只能说,“有点。”
下雨天不好叫外卖,送到也冷了。
方茴简单煮了两包方便面,又卧了两个鸡蛋。
热锅摆到两人中间,方茴说,“我手艺有限,只会煮泡面,简单吃点吧,垫垫肚子先。”
又将锅里的面分在两个小碗里,“吃吧。”
林笙没推脱,接过吃了起来。
面热腾腾的,热气灼着她的眼睛有些发涩,她赶忙放下碗筷,伸手去捂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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