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刘宏平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手里的烟斗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节奏上下摇着。
“老爷子!老爷子!”
张书记一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消息的样子,气喘吁吁地推开门,却瞧见客厅里还坐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张书记一愣,那人端着杯茶轻轻吹了口气,将浮着的茶叶吹到杯沿,并不喝,反而又将其重新倒回台面上。
水汽蒸腾而起,连同张书记心里那点犹豫,仿佛也一同被蒸发带走了。
“您也在,是有什么消息吗?”
村老慢悠悠睁开眼,侧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张书记,“守新啊,你也来我们村快十五年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习惯吗?”
张书记面部肌肉不自觉抽搐两下,右眼皮狂跳,顿感大事不妙,“您看您这话说的,还能有哪里不习惯,我都已经是半个柏桐村人了,另外半个,都听您的意思。”
刘宏平嗤笑一声,拿起烟斗放在嘴边长吸一口,自制的烟草丝喷了药酒,酒香混着烟草味,呛人,他却陶然不以。
“听我的意思?守新啊,刘承福那山坡子上还有不少参没收吧,可惜了,长的这么好,还是我们村的土地养人呐。”
张书记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应和着笑了两声,一脸谄媚:“是……但那地里的参卖得也不行,咱们村就不适合这些东西,赶明儿我带人去都拔了,把地空出来,看您想种点什么?”
刘宏平突然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下巴上的胡子抖动着,撑着摇椅的扶手对着沙发上的人笑道:“我就说他没那胆子,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谁要先找死,我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辜丛山一身黑色西装,左边手巾袋上别着副黑色墨镜,慢条斯理地捏起一撮茶叶放在指尖磨碎,“你们村的事,我这个外人本来也掺和不上,大家就是生意往来——”
“可您说您那孙子,多不小心,搞得我也沾上了泥点子。我又不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看你们村里,老的老,残的残,上面让我断了这条线,我是真不忍心断人财路啊。”
“由俭入奢容易,由奢入俭难咯。”
刘宏平握住扶手的手用力收紧,脸上的笑容僵住,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辜丛山。
张书记十分熟悉他这样狠戾的眼神,往往下一秒,就会有几个壮汉来将人压住,拳打脚踢,棍子鞭子,怎么疼怎么往身上招呼。
辜丛山无所谓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颗糖,咬在嘴里喀吱作响,“你赚的那些钱,其实也够你那残废儿子再活三年,三年后——”
“叮铃——”
辜丛山顿了顿,低头点开手机上最新收到的消息,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话锋一转:“村里小路四通八达的,也没人守着上山的路,该说你们不小心呢,还是不小心呢。算了,我也就是个替人做事的,刘老,下次见面我们再谈吧。”
言罢便起身欲走。
“等等!”
就在张书记以为刘宏平肯定会喊人将辜丛山拦住时,他撑着拐棍站了起来。
木头拐棍随着脚步在地面有节奏的敲击着,发出咚咚的声音。
“替我给向先生带句话——我刘宏平,真心谢谢他。”
辜丛山眉头一挑,玩味地勾起嘴角,将衣巾袋中的墨镜重新戴上,比了个OK的手势。
从张守新身边经过时,稍微顿了下脚步,贴着他耳边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张书记不愧是大学生出身,真有先见之明。”
张守新扭头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忐忑不定,犹豫着开口道:“是小明那边……”
刘宏平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双手撑在拐杖上,突然猛地抬头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全都是没用的东西,看个人也看不住!给我把刘安明那孙子从山里绑出来,送他去自首!”
张守新捂着脸,张着嘴还来不及感受到疼痛,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什么意思?”
刘宏平气的双手直颤,用力把拐棍往地上边敲边闭眼低声道:“我不管你跟那些警察说了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也捅了刀,村里人全是帮凶,他是个蠢东西没脑子,被警察先遇上了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
雨后的土地湿润,车轮压过一层又一层累积的落叶和断枝,留下一长串车辙印。
王莹躺在后座上幽幽转醒,没有惊慌,只是沉默地睁开双眼,趴在车窗边看着不断倒退的风景。
她嗓音沙哑:“我没想过有一天还能离开这里。”
方知意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两人像是熟络许久的朋友,接话道:“有机会带你去沥山市里逛逛。”
王莹和他对上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方知意从副驾上拿过一瓶水递给她,安抚道:“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一定会有结果。”
王莹接过水小口小口喝着,闷闷地应了一声,偏着头打开车窗,风轻轻吹拂过她的头发,像少女在世间最后的留恋。
她不再说话。
绿色越野车从山林间穿行而过。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正躲在树后探头探脑,拿着副儿童望远镜目送车子远去。
刘强双手捏紧挎包的背带,暗自下定决心,而后头也不回地冲向大山深处。
……
“操!你他妈跑啊?再跑啊!”
“平时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要不是看在你爷爷面子上,就你个傻缺还真以为有人怕你啊!”
“闯了祸拉我们背锅,现在还要断了全村的营生,你他妈活该被放弃哈哈哈哈!”
几个人围着倒在地上被捆住的男人,嘴里不停骂着,有甚者忍不住朝他踹了几脚,却又忌惮着刘宏平,在张守新制止的目光中停下了动作。
张守新示意将人搀起来靠在树下,从内兜里掏烟,却只掏出一小个的空铁盒,他拿在手上晃了晃,烦躁地扔在一边。
“小明啊,我们也是听你爷爷的意思,就算我现在放你走了,你以为你能跑多远?到处是警察!你这次真的是过了火,那刘小雨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先不说她在外边和谁扯上关系,她爹,她娘,哪个不是神经病?轴的要死!你进去掺和个什么劲儿,脑子里都装的猪糠吗?”
刘安明左眼被揍了一拳,乌青个眼圈,嘴里叫嚣着:“我不信!让我爷爷当面来跟我说!他就我这么一个孙子,怎么可能让我去自首。好啊,张守新,你见有警察来了硬起来是吧,你算得上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刘家的一条狗,赶紧给我松绑,放我走!”
张守新装了几天孙子,又挨了一巴掌,憋的一肚子气没处撒,听到他这话更是怒火中烧,一个箭步上前揪起他的头发,逼得刘安明仰着头痛呼。
“刘安明,你觉得你爷爷凭什么护着你,他只在乎他那早死媳妇儿留下的病秧子儿子,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跟我有什么区别——”
顾忌着旁边还有几个人,张守新把接下来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脸部肌肉抽搐着,手一松。
“我也不多说什么,你自首,多少还能算得上柏桐村的恩人,坐几年牢出来,你爷爷还不是照样给你捧着,你今天要是逃了,村里的事情暴露出去,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刘安明拧着五官哭号:“我不信!我爷爷就我一个孙子,他不可能不管我!不就是死了个女人,有什么大不了!我不去!我不自首!”
张守新将人拎起来,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本来可以是只死了个女人,但你干了什么,这些蠢货不知道,你以为你爷爷猜不到吗?”
刘安明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我第一次在村里——”
张守新一巴掌把他想说的话又打了回去,“说你是个蠢货,还真是蠢。”
他下意识四周打量一圈,见林子里没有别的动静,从兜里掏出两盒软中华递给旁边几人,“你们先回去跟村老说一声人在这,让他且安心,我来给这小子做做思想工作。”
几人撒了气,本就顾忌着刘宏平会不会又翻脸不认人,见给了机会甩手,乐得接了烟,几人算着分了分,转头就走了。
见只剩二人在原地,张守新索性也彻底撕破面具,他谁都不想跟了,事到如今只想保全自己。
“小明,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爷爷——根本没拿你当人。”
刘安明瞪着眼张口就想回嘴。
“你先听我说完……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压根没有小时候的印象?你爸,那深入浅出一年看不到几次的病秧子爹,你和他又有哪点长得像的地方?”
“两年前你出了场车祸,大病一场,住院那么久,回来不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吗?”
“也是,你整天想着怎么睡女人——”
刘安明的脸一下子变得窗户纸似的煞白,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猜你也没有那么蠢,有些话不用我说的那么明白。刘小雨本来可以不用死的,都是因为你啊,本来最多让她上瘾,偏偏你后来喂的东西导致过了量,不然现在哪里还有这些事。”
张守新仿佛又听到刀刃刺入血肉导致皮肉撕裂的声音,鲜血沾满整个手掌,他感到恶心地打了个寒颤。
“你不自己站出去,那就别怪他帮你‘站’出去。”
“但我——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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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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