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乔嘉南。”

熟悉又清冷的音调在身后呼唤,可乔嘉南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抿直了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的人声音越来越近,到最后甚至沾上了些许急切的急躁意味,乔嘉南统统充耳不闻。

就在她快步上了楼,疾步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拧开门把的后一秒,身后追赶上来的贺庭温终于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硬生生阻住了她的步伐——

“乔嘉南!”

贺庭温低呼一声。

沉默几秒,乔嘉南的视线先是落在了紧紧收拢握住自己小臂的手上,顿了顿,才往上抬,对上了贺庭温那双眼。

贺庭温低颔看人,向来清冷的面上如今竟露出了几分急切的意味,他就这么看着乔嘉南,瞳核小小地映出人的脸,却又清晰无比,半晌,贺庭温才沉声,轻轻开口:

“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嘉南,不要被情绪控制自己,你先冷静一下,好吗?”

小心翼翼的语气,像是生怕有哪个字会触怒到人。

乔嘉南定定地望他一眼,忽然嗤笑一声,她伸出手,将人抓住自己左臂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后退一步,从前那些满身的刺与讽刺疏离再度覆盖上面:

“——你在跟我说,冷静?”

贺庭温的呼吸窒了一瞬。

“你们一个个比谁都明白,我妈是我唯一的底线。”乔嘉南面色愈发转冷,她一字一顿,满是嗤意,“贺大少爷,您最近是忘了自己当初答应了我什么吗?”

贺庭温抿了抿唇,浓重的夜色并没有将他眼下情愫隐去半分,甚至隐隐有些压抑不住的模样:“不是。”

“你说让我放心,让我全都交给你,你说你会把事情处理好的。”乔嘉南站在门口,身后室内所有的黑暗像无尽的深渊,要将她吞噬,“就是给了我一个这样的结果?”

贺庭温深吸了口气,眼中盛满了乔嘉南所有神色,清清楚楚:

“这次是我的失误,我很抱歉。”

“你掌权贺氏,将贺向泽踢出了董事局,这没错。”乔嘉南一顿,垂下眼睫,看不清神情,“可是贺庭温,这不够。”

她坠在一汪黑色里,沉重的暗色将乔嘉南最近身上好不容易透露出的一点人气尽数遮盖,于是不远处透过落地玻璃侵入地月光也似乎跟着一并阴沉下来,遮住了她本该缀了星子的眼睛:

“如果你不够清楚的话,那我现在可以再跟你重申一遍——”

“将贺向泽踢出董事局还远远不够。”

“我要我爸的清白,我要知道我爸在坠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贺向泽的背后到底是谁,我要他沦为丧家犬,最后敲碎他的骨头、折断他的傲骨——”

“我要贺向泽跪在我爸坟前磕头认错,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也可以亲自来,但是贺庭温,你比任何人都明白,我,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

余声振振。

贺庭温一瞬不动地用目光紧锁着乔嘉南的脸,看着她越来越阴沉的四周,也看着她面上开始聚拢的意味。

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她曾经无数次在沉夜里舔舐血淋淋的伤口,再用无数人多年的嘲讽、折辱、孤立与无援,一点点、一点点积攒着、自己走出来的。

乔嘉南背负着的东西太重。

甚至于连贺庭温本人,都不敢、也没有资格单纯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来落笔评价她这个人生的对错。

谁都没有资格。

谁都没有。

贺庭温哑声。

死寂般的沉默在走廊上无声地蔓延,空气凝固得几乎要令人窒息。

“……贺庭温。”乔嘉南忽然掀起眼皮,淡淡地开口。

贺庭温几乎是背脊一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乔嘉南面上毫无生气,就这么看着他,像是将无数尖锐的玫瑰利刺揉进掌心:

“你答应过我的。”

她说。

“你要违约吗?”

她问。

无数反叛与阴沉在两人之间肆意地滋生,可他们明明都心知肚明,却还是放纵。

沐浴在月光与走廊昏暗灯光之下的贺庭温沉默着,就这么看着几乎要被房间内无尽黑暗所吞噬的乔嘉南。

“……”

不知过了多久,贺庭温垂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拢了泄出了它主人的几分紧张意味:“不是。”

乔嘉南定定地望他几秒,忽然笑了,黑沉沉的瞳孔忽然就缀上了几抹光,清晰地倒映着贺庭温的脸:“不会什么?”

贺庭温一顿,灯光太昏沉,他看不清乔嘉南的眉梢眼角,却还是认真作答,一脸正色:

“我不会违约,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嘉南,你相信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意外。”

他说得诚恳且认真。

乔嘉南眸底似乎掠过了一丝什么,可转瞬即逝,令人捕捉不到,她顿了顿,兀地笑意更浓:“可是怎么办呢?我现在……有点不相信你了。”

他们目光相撞,晦暗的灯光将贺庭温的下颚线映得锋利,下颌的侧影仿佛下弦月的弯角,而乔嘉南则在他眼中皱缩、坍塌,后又将破碎的影相揉,揉成完整的她。

贺庭温的内心清楚地知道乔嘉南想做什么,他甚至都能猜出眼前人此时此刻的心情和下一句话,连吐气都是蛊惑,在引自己入局。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连贺庭温本人、甚至于乔嘉南都明白,结局会是什么。

是他心甘情愿。

那层薄纸,快要破了。

没有得到人的回答,乔嘉南也不生气,她只是笑着、轻轻地开口再问:“贺庭温,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她的笑映在贺庭温的眼泊中,亮晶晶的,成为一个倒影。

贺庭温不语,只是目光已经不受理智控制,落在乔嘉南一张一合的唇,饱满却寡淡,唇瓣张合间,就仿佛是在隐秘中降临的西方神话里蛊惑人心的神祇——

于是沉默一秒,两秒,三秒。

心跳声在一片寂静中愈发明显。

于是贺庭温终于在乔嘉南的注视下掀起眼皮,他像是决定了什么,也像是冲破了什么,反正贺庭温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然后便当着乔嘉南的面伸手,轻轻地扯松了原本一丝不苟的领带。

领口撑开来,露出脖子上冒起的青筋。

更像是压抑多年、从未外泄过的情绪在此时此刻,得到了释放权。

乔嘉南的目光就这么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而动。

“……嘉南。”贺庭温垂下手,就这么看着她,目光赫然温柔了几分,“你大可以放心地相信我。”

他说。

我永远都站在你那边。

乔嘉南眸光微闪,只是面色不改,甚至还作挑眉状拖长了声儿哦了一句:“什么叫做,永远都站在我这边?”

贺庭温顿了顿,笑意更柔,他轻声且虔诚:“其实你看出来了,是吗?”

乔嘉南笑了:“我看什么?”

这次轮到贺庭温沉默,他忽然上前一步,高挺的身躯照下的影子完完全全地将乔嘉南笼罩,贺庭温垂眸,甚至都能清晰地看见眼前人每一根睫毛,于是他连呼吸都放轻:

“看我的眼睛。”

乔嘉南抬眸,直直地撞入贺庭温缀满了碎星的眼睛里,只映着她一个人。

在那一秒,乔嘉南甚至还能抽离出来,完完整整看见贺庭温身上那些自己曾经最厌恶却也最渴望的阳光,完完整整地洒在了她的身上。

就像开始的开始,她是自知无望逃脱,便想拉着高高在上的天神跟自己一同沉进淤泥。

贺庭温眼里的意味越明显,便越昭示着乔嘉南那些几乎是铺陈开来在他面前的、从腐坏的内里酝酿出的疯狂。

一览无余。

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不止这些,还有现在摆在眼前的、最明显的一样——

“乔嘉南。”

贺庭温垂眸看了她许久,才认认真真地开口,说了一句:

“如果撑伞没意思,那我淋雨来爱你吧。”

他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乔嘉南所在的淤泥里。

他没有要成为乔嘉南的救赎,也没有要做谁的救世主。

只是乔嘉南在哪里,他就义无反顾地陪在她的身边,而已。

乔嘉南几乎被贺庭温说那句话时眼里所迸射出的满满爱意与无悔征服,而就在乔嘉南失神的那几秒,贺庭温低头,用指腹轻轻地擦过她的眼尾,似乎要为她擦净曾经落下过的泪。

全都一一弥补回来。

“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也没有资格评价什么,我只知道,我想好好保护你。”

贺庭温几乎是气音开腔,一字一顿,无比温柔,连吐息都温热:

“而这个念头,早在我第一次在医院楼梯口看见你的第一眼时,就烙印在了我的脑海。”

所以无关可怜,无关怜惜。

“我只是纯粹的、爱你。”

跟你出身、经历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单纯地爱你这个人,原本面对你时的悸动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无解的困惑,后来我终于找到了答案,答案是你。这是特殊的、晦涩的、无人能解的感情。

贺庭温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乔嘉南的眉眼,似乎要将人模样刻进骨血,镌进灵魂。

乔嘉南觉得贺庭温疯了。

她第一个念头竟然不是为自己的蛊惑成功而庆祝,而是觉得贺庭温明明透过这副皮囊看到的是被火炙烤的灵魂与被摧折的肉-体,却还是一遍遍地在对自己说爱。

难道曾经因发病和醉酒在教堂发疯时,透过光看到的玛利亚像似在她身上显世,真的是爱吗?

乔嘉南忽然有些恍惚。

可等她从恍惚中回神时,却蓦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比精神先行,在贺庭温温柔地摩挲着自己脸颊的时候,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用唇堵住了那双一遍遍对自己说爱的嘴。

唇瓣相接,息热交缠。

贺庭温脑海骤然炸出了一片火花,他瞳孔剧烈收缩,却在对上人显然有些迷蒙的眼睛时,听见了一声又一声剧烈跳动的心跳。

于是也只是紧紧愣神了那一秒,贺庭温便无师自通地强夺回了主动权,一手搂住乔嘉南的腰,一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直接加深——

半明半昧灯光下,燃烧的灼热在翻滚,男人眼神是一片深色暗涌,而女人则是带着细微的颤栗、连眼尾都洇开了一片红。

四周都骤然失声,又顷刻被填充完整。

过程太像航道偏轨再合并,磁场吸引、齿轮吻合,因此成为新的一体,毫无罅隙。

贺庭温清醒、通透、是于天穹高悬,永不坠落的一轮月,他清亮的眼眸里是远山、秋色,与一片无尽的湛清。

可活在光与暗的相逢处、待在明暗寒冬里的乔嘉南走进了贺庭温的世界。

从此之后,秋色与冬夜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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