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回过神来,总是觉得十分抱歉。
她精心挑了些礼物,去先前敲错的客人居所赔礼道歉,敲了两下门,却不见有动静。
试着推了推门,竟已锁了。
小二说:“这位客官一刻钟前已退房走了。”
见姜昙一脸悔意,小二摆手说:“没事,客官走时说了,不怪你。何况施公子已赔过礼了,房费全记在他账上。”
“这就好。”
姜昙捂着脑袋想,自己的性格真得改改,敏感多疑。
因为施母的支支吾吾的神色,就怀疑施茂林有了女人。
真是不应该!
施茂林出现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楼梯慢慢走着,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此处无人,正适合说私房话。
“对不起,我不该疑你。”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送胭脂,第二次是佛寺门口,她闻到一股香气。
想来那时已经埋下怀疑的种子,因为没能说开,此刻才会产生误会。
姜昙向施茂林保证说:“我以后再不会怀疑你,凡遇到此种情况,只听你的解释。”
姜昙郑重地握住施茂林的手:“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施茂林神色有一瞬间怔然,很快恢复如常。
姜昙来不及细看他的情绪,就被紧紧抱进了怀里。
施茂林喃喃道:“阿昙,再等我半个月,就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就再也不……”
“什么?”
姜昙听出他语气有异,想看他的脸,却被更加用力地按在怀中:
“无事,我只是还不放下武举之事,我不甘心。”
姜昙微微推开他,从袖中掏出那封举荐信:“你若不甘心,便去试一试罢。有陆府的举荐信在,武师父一定会收你做弟子。”
可已经没用了。
阿昙,你知不知道,已经没用了。想要做武举人,靠的不是拳头,而是银子。
“好。”施茂林接过举荐信:“我会尽力去试试。”
紫珠打了好多个哈欠,终于等到姜昙出来。
“奇了怪了,往日这施公子总是依依惜别的,今天怎么连送也不送了?”
姜昙摇头:“他近日似乎心情不好,也许遇到了什么难事,只是不肯跟我说。”
紫珠扶着姜昙上马车,边说:“那就不要问了。夫人说过,别人捂着不愿意给你看的东西,你若是硬要扒开,好比伤口上撒盐,他就会很伤心的。”
“你说得很对。”
姜昙想到了陆青檐,他也是这样。与人相交,言行举止总是露出一面,藏着一面。
也许他也有难言之处,不能让人探寻。
姜昙掀开车帘:“去最好的药铺。”
“姑娘有何处不适吗?”紫珠疑惑道:“而且姑娘以前不是说,药材的品质大差不差,没有最好的,只有最贵的。多花银子买药的人,一定是笨蛋吗?”
姑娘如今也要当笨蛋了吗?
“不是我,是……”
姜昙顿了顿,笑说:“是一个朋友。”
“姑娘又交了新朋友?”
姑娘已经很久不交朋友了,紫珠好奇地问:“是什么样的朋友?”
“是一个对我有很大恩情的朋友。他不缺金银,不缺美食,好像什么都不缺。”
姜昙也只有一身医术拿得出手,还是已经生疏不少的那种。
可是,陆长公子好像也不缺良医,她能回报的东西如此有限。
摊开十指,算来寥寥。
姜昙说:“他受了伤,我想,至少要关照他至完全痊愈。”
紫珠说:“施公子说再留半月,而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姑娘可得抓紧了。”
有道理。
姜昙想,她明天就去。
.
陆青檐正坐在躺椅上,手上拿着信件,听着邓显禀报。
“……于山上剿杀锦衣卫二十二人,俱是汤氏亲信,按照长公子先前的意思,没有活口……望京汤氏那边,或许会迁怒于公子……”
长公子没有动静。
邓显抬头看了一眼,陆青檐闭着眼睛,信件搁在手上,好像睡着了。
他正要悄声离开,陆青檐却问:“柴家那个蠢儿子在哪?”
邓显连忙道:“在柴房关着,发烧了一天一夜,刚才醒来。只是,他似乎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忘了父母双亡之事。而且……他好似恢复了神智,不傻了。”
“大夫说或许是有什么刺激到了他的脑子,才会变成这样,记忆也不知何时回来。为保稳妥……”
邓显低声问:“长公子,要不要杀了他?”
“杀了有什么意思?”
陆青檐没想到他还能恢复神智,眼前浮现柴大娘死前的情形。
柴大娘哀求道:“求贵人留小儿一命,他只是个傻子。”
可他现在不是傻子了。
陆青檐想了想,忽然想到一个有意思的处理办法:“告诉他,父母死于贼人之手,培养他学艺报仇。师父么,就让刘武担任,师徒如父子,他们以后的感情一定很好。”
长公子那夜放了烟花,召来了刘武,柴大娘正是刘武杀的。
等到复仇时,发现师父就是仇人……
邓显叹道:“是。”
完成了一件有意思的事,陆青檐心情很好。
他从躺椅上起来,手中雪片一样的信件随着他的步子,悠悠地晃着。
门外有下人来报:“长公子,有客求见。”
邓显斥道:“长公子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的?回绝!”
此刻他们在一个酒楼内,为了清静,整个二楼都被包了下来,楼下还有人阻拦外客。
这人能知道他们在这,想是先去了陆府打听,追得够紧的。
“等等。”
邓显忽然想到什么,问:“来人可有自报姓名?”
“说是公子的朋友,姓姜。”
闻言,邓显立时回头,看了一眼陆青檐。
陆青檐站在窗边。
这个角度,正好把酒楼门前的动静尽收眼底。
姜昙又掏出一个银角,放在小厮的手上:“我真的是陆长公子的朋友,而且我只是来送药,送完就走。”
小厮扭头看了看没有动静的楼上,不敢接:
“小姐恕罪,咱们酒楼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得请帖,不许入内。您就别为难我了。”
姜昙从陆府里打听了好一通,才得到陆青檐在此的消息。
紧赶慢赶到这里,却被拦在门外,磨破了嘴皮子,小厮也不肯放她进去。
再这样下去,药要冷了。
邓显在一旁看了许久:“长公子不愧是长公子,短短几日,就让姜姑娘如此挂念。”
他看着姜昙在门口不安地转来转去,叹道:“现在放姜姑娘进来,她定会与长公子感情愈深,一切如计划那般。”
陆青檐却说:“不许放她进来。”
这不是把姜姑娘越推越远么?长公子打算放弃先前的计划了?
说话间,姜昙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匆匆对门口小厮说了句什么,立时跑远了。
糟糕,姜姑娘等不及了,于是托小厮转交东西了。
邓显扭头一看。
陆青檐果然蹙眉,手中的信件被攥得死紧,快要揉烂了。
“谁许接的!”
陆青檐怒不可遏,将信件摔在桌面上。
邓显朝下人猛使眼色,趁姜姑娘还没走远,快追!
可没等那下人到门口,姜昙已从不知哪个缝隙里,钻了出来。
姜昙在门口站定,向小厮道谢,小厮抹了把汗:“你可算回来了。”
姜昙微微一笑,将手中买回来的东西放入食盒。
小厮这才看清楚,那原来是一个小炭炉,专门用来热药。小厮对这一带熟,知道这附近没卖炭炉的店,这小姐估摸跑了挺远。
姜昙放好炭炉,将食盒提在手里,在墙角找了个位置站着:“我就在这等着。”
加了炭炉的重量,那食盒估摸不轻,看着姜昙右手累了换左手,就这么换了几轮。
小厮看不过去,给她递了把凳子。
陆青檐方才的怒意,在看见姜昙的那一刻,统统散尽。
可是他依旧没有请姜昙上来的意思。
姜昙等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长公子。”邓显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快下雨了。”
路上的行人四处躲避,皆往家飞奔。
雨下了一会儿,开始变大。
连门外的小厮都受不住,要进去待着了。
姜昙请求说:“也让我进去躲一躲雨吧,或者让我的食盒进去也行,若淋了雨,炭炉会灭的。”
小厮挣扎了一会儿:“不行。”
无论怎么哀求,那小厮都不肯答应。
姜昙不明白,就放进去一个食盒而已,又不多占地方,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
可这是大酒楼,如小厮所说,大酒楼有自己的规矩,姜昙进不去,也只好在门口站着。幸而门口有一处屋檐,勉强可遮一点雨。
不过,食盒就遮不住了。
想了想,姜昙蹲在墙角,将食盒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
长公子竟还不打算让姜姑娘进来,长公子究竟要做什么。
若要加深两人的情谊,此刻是最好的时机啊。
可陆青檐的神情,说不出是恼怒还是不耐,素来被旁人成为七窍玲珑心的邓显,竟然一点都琢磨不透。
因为这种神情,邓显从没见过。
无论何时见长公子,他都是众星捧月的模样。
身边从不缺奴仆,令他憎恶或是愉悦之事,只要他提,立时有人去办。
长公子的情绪来得迅疾如雨,而此刻,他却突然静了下来。
雨下了多久,陆青檐就在窗边站了多久。
忽然,躺回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再关注姜昙的动向。
“赶她走。”
竟真的不打算见姜姑娘了。
邓显诧异地召来下人,传达长公子的命令。
邓显眼看着姜昙无措地站起来,浑身落汤鸡一样,或许与小厮据理力争了几句,却依旧不甘心地被赶走了。
姜昙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
邓显暗道可惜,这么好的机会。
眼看着姜姑娘对长公子如此挂念,若是让她上来,在她失落之时,温柔抚慰几句,想必会让她更加死心塌地。
可惜啊。
邓显瞄向桌上,方才长公子不离手的信件,不过方寸大,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
原来是姜昙曾写给他的情信。
陆青檐这次是真的睡着了,一直到天黑才醒来。
“陆公子回府——”
小厮扯着嗓子,下人们齐齐让路。
门外有下人站成一排,提着灯笼,照亮了阴湿的巷道。
陆青檐弯腰上了马车,正要吩咐车夫前进,忽然听到一声:“等一等!”
姜昙。
她竟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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