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紫珠一大早起床,准备了糯米、红豆等物。
边推着姜昙去小厨房,边说:“施公子难得有空来一趟,每回不是送布匹就是送珠钗,姑娘也该表示一回。回赠金银太俗,不如就做姑娘最擅长的海棠糕吧!”
姜昙想着有道理,就应了。
海棠糕的做法很是简单,里面包括着糯米和红豆,糕点捏成花瓣状,做成后如同一朵朵海棠花。
做完海棠糕,姜昙无师自通地做起了山楂糕。
紫珠问:“姑娘做这么多,施公子吃不完怎么办?”
姜昙说:“是给施夫人的,上次施茂林说施夫人肠胃不适,山楂健胃消食,化浊降脂。做成糕点,免了吃药之苦。”
紫珠笑着叹气:“原以为姑娘性子木讷,没想到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嘛!施公子这下有福气喽,施夫人也一定会喜欢姑娘的。”
姜昙轻笑出声:“贫嘴。”
糕点装好,姜昙摆出棋盘。
施茂林上次来说,正在学棋。若是他有兴致,她可讨教一二,助他进益。
但姜昙没等来施茂林的消息,等来了沈芳茵。
沈芳茵如今春风得意,搬到陆母的院子里,又多了两名丫鬟服侍。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现在门口,显得院子拥挤不堪。
沈芳茵让其余人在外面等着,带了青儿进屋,兀自关上院门。
“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表姐的日子过得可真清苦。”
沈芳茵在屋子里神气地转了一圈,飘逸的衣摆上,荡起阵阵价值不菲的香风。
“这屋子里怎么一股药味?”
沈芳茵皱了皱鼻子,略带嫌弃地斜眼打量姜昙:“表姐的病还没好,大热天的,别人穿薄纱,你竟穿薄袄。”
姜昙说:“久病不愈,一时半刻好不了。表妹若是不喜欢,可离远一些。”
院子里响起一连串的狗叫声。
那是沈芳茵方才带来的一条白毛狗,漂洋过海被外邦商人运到大昭,价值千金。
于是沈芳茵给它取名叫千金。
“千金,过来!”
白毛狗充耳不闻,对院子里的蔷薇花很感兴趣。
刚来到陆府时,这里破败不堪。紫珠和姜昙收拾了两日,才将院子清扫干净。
院子单调,姜昙说不必管它。
可紫珠不愿,硬是从不知谁的住处讨了些蔷薇花。花藤生命力顽强,短短三月,爬满整个花架。
千金咬着花藤,凶狠地撕扯着。
沈芳茵指挥青儿把千金抱过来:“吃的什么脏东西,快吐掉!”
姜昙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院子里青儿已经把花藤扯了下来,丢在地上。
紫珠满眼泪意,看着姜昙,没有吭声。
她还记得姜昙说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去招惹陆府的人,更不能招惹沈芳茵。
姜昙看向沈芳茵,隐约有些不耐:“表妹已经得偿所愿,今日找我什么事?”
沈芳茵转着腕上的鎏金镯,青儿抱着千金出去,烦人的叫声终于听不见了。
沈芳茵问:“信呢?”
“什么信?”
“情信!这个月的情信,写好了没有?”
这下姜昙想要装作不知,再不能了,沈芳茵粗鲁直白得过分。
姜昙摆弄棋子:“这个月已写了两封出去,足够了。”
“你不想要武举师父的名帖了吗?”
这个威胁,沈芳茵屡试不爽。
姜昙蓦地抬眼,静静地看着她。不知怎么,沈芳茵竟有些怕。
她突然想到,娘亲陆秋水跟她说过的话。
外祖母的寿宴,其实是一个不算重要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所有的人都会献出最好的礼物,送给外祖母。
无论是什么礼物,外祖母都会喜欢,却也不会太喜欢。
即使是她亲手做的菜肴。
沈芳茵听不懂。
但沈芳茵知道的是,在这一堆礼物中,姜昙让自己做到了第一位,外祖母心中的第一位。
因为这个缘故,她穿上了名贵的绸衣,搬进了华贵的屋子,每一顿吃的都是珍馐美食。
比嫡亲的孙女陆芙还受宠。
而陆芙的娘刘香君,只有站着布菜的份儿,周蝉衣更是连屋子都进不来。
这一切都是因为姜昙。
她突然不敢随便对她颐指气使了。
沈芳茵逃避姜昙的眼神,说:“送完这一封,我就对他表明心意,他一定很惊讶是我。他本来就喜欢我,知道是我给他写了三个月的情信,一定会更喜欢我的!”
“他”,指的是陆大公子。
沈芳茵心心念念,姜昙却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姜昙不明白沈芳茵的行为。
她说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红叶传情。
在未知身份的情况下,一个男子收到一个女子的红笺,生出奇思遐想,恋上写信的女子。
红笺寄情思,传信好姻缘。
可沈芳茵不会写字,她也不愿习字练字,便让姜昙写。
姜昙实在不懂,就算大公子真的喜欢沈芳茵,但成婚之后,东窗事发,发现妻子不识字,到时候她又该如何收场?
不过,这与她无关。
沈芳茵说:“这是最后一次。”
从今以后,再不用写了。
姜昙强调:“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沈芳茵口述,她提笔写着,遇到晦涩之处,姜昙自然引用骈句诗词。
至于未来成为沈芳茵夫君的陆青檐如何质问,就不是她管的了的了。
她亦不会承认。
等写完,沈芳茵连忙收起来。
过了会儿又把信封拿出来:“这里,写上:青檐哥哥亲启。”
姜昙皱着眉照办。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茵表妹已得了陆老夫人欢心,大奶奶又是个性子随性的,嫁给大公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还要写信?为何不亲自登门,去告诉他?”
拿到信,沈芳茵底气又足了些,冷哼一声:“谁说信是给大表兄的!”
姜昙细思之后,有些惊讶:“陆青檐不是大公子?”
“真笨!大表兄是大表兄,青檐哥哥是青檐哥哥,他们当然不是一个人!”
所以三月以来,情信一直是写给陆青檐的,而非大公子的。
姜昙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艰难地问:“陆青檐……是谁?”
“当然是庸表兄了。”
陆青檐,陆庸。
青檐是他的字。
姜昙眼前一黑,她蓦地抢了沈芳茵手里的信纸,撕了个干净。
“我不写了。你听着,前三个月的信,都与我无关!”
“你疯了?”
沈芳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姜昙推她出去,将她关在门外。
“真的是疯了!”
沈芳茵踢了一下门扉。
门内,姜昙觉得脑袋发晕。
真想不到,陆青檐竟然是陆庸,写了这么久的信,竟然是给他写的。
沈芳茵素来是个不靠谱的人,当初就不该答应她那荒唐的要求。
屋内传来狗叫。
沈芳茵那只白毛狗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跳到了桌子上,正在吃她之前做好的海棠糕。
姜昙将盘子挪开。
千金嚣张地叫,丫鬟们从来捧着它,还没有人敢不给它吃的。
姜昙盯着它片刻,似乎妥协了,将盘子推过去。
千金吃了一枚海棠糕,院外青儿焦急地喊:“千金,你在哪?”
白毛狗从门缝里跑了出去。
“那狗实在可恶,咬了咱们的蔷薇花,还踩死了我刚种的花,还在咱们的墙角撒尿……”
紫珠一连说了好几个还,推门而入,发出一声尖叫:“天呐海棠糕!那是要给施公子吃的,那只坏狗!姑娘你怎么不拦着些……”
“厨房里还有,再拿就是了。”
紫珠撅着嘴出去,很快又跑回来,欢快地说:“姑娘快出来,施公子来了!”
.
施茂林在竹林等她。
姜昙提着食盒,紫珠推了她一把,随即离得远远的。
与上次比,施茂林又黑了,他腼腆地笑了笑:“妙仪。”
一手背在身后,声音紧张。
她不该在意的,施茂林或许又买了什么小玩意儿,只想给她个惊喜罢了。
可姜昙似乎做不到。
许久不见,她该表现得激动和更高兴一些。问他师傅的训练苦不苦,打拳累不累,看他好像瘦了,吃过饭了没有。
但姜昙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一眼不错地,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
许久,她忍不住问:“你在背后藏了什么?”
“真是瞒不过你。”
施茂林将手探出来,姜昙松了口气。
只是个镯子罢了。
不是匕首、毒药。
施茂林捉住她的手,惊喜地发现,妙仪并没有下意识地躲。
他为她戴上,开心地问:“好不好看?”
天青色,透光细看,藏着一副山水画似的。
“好看。”姜昙的嘴角沁出极轻的一丝笑。
“拿着什么?不嫌重么?”
紫珠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说辞,姜昙还未来得及说出口,施茂林已主动拿过食盒掀开。
“海棠糕?”施茂林受宠若惊,两口吃了三个:“给我的?真甜,真好吃!”
“你喜欢,我还做给你吃。”
施茂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脸黑黢黢的。
施茂林是个话密的人,两人在一处时,总是他说着,姜昙听着。
他说着师傅有多么严厉,自己的工夫又精进了多少,拿刀拿剑如何威武,只是箭术骑射方面还欠缺云云。
姜昙任由他握着手,静静地坐着。
忽然,他捏了捏她的手,郑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姜昙回过头,施茂林认真地看着她:“妙仪,今年九月,枫叶最红的时候……我们成亲吧。”
墙头之上,鸟儿啁啾。
院墙另一边,陆庸,陆青檐“啧”了一声,很不耐烦。
“那边什么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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