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初考最后一场英语温霖雨没去,她去了医院。
那会儿正是下午四点,霖昊商刚刚做好肺部切除手术。
他得的是良性肿瘤,切除后戒烟酒,一般情况下不会复发。
温霖雨松了口气,但依然别扭着不愿搭理霖昊商。
病房内一共住着三个人,霖昊商在靠窗那一床。
他刚做好手术麻药劲还没过疼痛感就上来了,整个人羸弱地躺着,紧闭着眼蹙眉,额头上全是虚汗。
温霖雨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剪指甲,她剪一会儿指甲看一眼床上的霖昊商,看他白色被褥上落下一道金色的斜阳,斜阳里腾起细细的烟尘。
她又扭头看身后那堵白墙,白墙上也是光的痕迹,斜斜一道,一直从最左侧打到厕所门口,墙上光影斑驳,映着其他床病人的一举一动。
霖昊商隔壁是个五十五岁的大姨,她一个住院,这会儿正吃着医院食堂的饭菜。
俩床之间拉着床帘,大姨嫌它挡着外头的阳光就把它拉开,看到面前温霖雨抬着腿翘着脚剪指甲。
她背对着大姨,身材纤细,头发披着垂到腰,光晕打在她周围一圈,那样子漂亮极了。
“姑娘,”大姨操着一口南方方言,亲切熟悉,“你可真孝顺,你爸做个小手术都候在他旁边。”
温霖雨大拇指翘着,剪到一半,回头看大姨,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动了刀的手术都不是小手术。”她回。
“你爸是肺部良性肿瘤吧,现在这种肿瘤可常见了,不像十几年前那么吓人,切除就好了。不过,你可得盯紧了,不能让他再抽烟喝酒了,万一恶化了可就麻烦了。”
温霖雨把身子转过来,正对着大姨。
温霖雨瞪了眼床上的霖昊商,加重语气, “是,不能再让他抽了。”
“男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忘性大。也没什么应酬就知道一天到晚喝酒抽烟,把这幅身子糟蹋坏了。现在好吧,躺在病床上难受了吧。”
温霖雨想起霖昊商为了调职到临杭一中确实组了不少饭局,那时候天天请校领导吃饭喝酒,花了不少钱。可到头来也只是为了把自己调到临杭,有个更好的学习环境,而并非只是为了自己的升官发财。
温霖雨她应不出来,索性不说话。
大姨见她不吱声,又开始自顾自唠嗑起来。
“我前段时间刚从广州玩回来,身子呀就吃不消,我儿子叫我住院,我觉得我没什么事情啊,他就喜欢大题小作地把我往医院里塞,然后就能安心工作了,合着我是他的累赘呗。”
3号床住着老头,他也插上一嘴:“你是什么毛病呀?”
大姨见有人应她,来了兴致,“还不知道嘞,要等明天CT结果。”
她扭过身子对着3床的老头,手掌在腹部那块打圈,“我是这部位很痛,上周把我脸都痛青了,哎呦喂造孽。”
……
五点光景,天一半紫一半橙。
温霖雨下楼买小米粥。
霖昊商刚做好手术没有精气神,医生料到病人可能会吃不下饭,专门给挂了葡萄糖补充营养。
她打包好粥,又去了医院门口的沙县点了一碗汤粉干当晚饭。
粉干汤油油辣辣的,浓油赤酱的汤被筷子搅和得愈发浑浊。
温霖雨吃了两口就把筷子搁在碗上,失了胃口。
她舔了舔嘴唇,油滋滋的,便伸手在挎包里摸索纸巾,摸到凉凉的一串钥匙,手上顿了一下,又摸往别处。
江慕言那天夜里就走了,去美国参加大学的讲课,课题内容多半是人工智能大数据方向的。
他前两天刚落地,这会儿不知道时差倒过来没有。
走了也有四天了,一个信息也没发。
温霖雨盯着手机,突然不爽起来,她觉得刚刚那大姨话说得挺对。
“男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忘性大。”
江慕言也不例外。
她把手机屏幕摁灭,提起桌上的小米粥回住院楼了。
霖昊商这会儿正醒着。
他鼻子上插着导管,病号服被掀起来一块,右侧腹部蒙上了白纱布,整个人平躺在床上不能动更不能翻身,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
“吃得下吗?”温霖雨把小米粥放到床头柜上,解塑料袋动静不小,霖昊商斜眼看过来。
他微微地晃了晃脑袋,表示吃不下。
“那喝点水,一会儿想吃了再吃。”
温霖雨睥了一眼床下的热水壶,把它抽出来倒了小半杯,兑了一些凉白开,“先喝点水吧,”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勺,“用勺子喝。”
霖昊商嘴唇微张,温霖雨半俯身把水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铁勺触到嘴唇透着微凉,霖昊商将口开得更大以示回应,得到同意后,温霖雨才将勺子倾斜,让水缓缓地留入口中。
这个过程异常沉默,霖昊商的眼睛盯着天花板,温霖雨的眼睛盯着霖昊商的唇。
俩人就这样完成了七八次的进水。
一旁的大姨许是一个人太空了,嘴巴碎碎叨叨又开始了:“哎呦,都说女儿好,早知道生一个女儿了,生儿子有什么用,都不知道来看我,更别说伺候我吃饭喝水这种事情了。”
温霖雨没搭腔,她走到病床另一侧放下折叠床准备休息一会儿。
从床尾绕过来的时候,她瞥到霖昊商在笑,憨憨傻傻的,还笑出了声,透着不好意思。
“儿孙自有儿孙福,但年纪大了,儿孙也不想管我们了,”一号床的大爷下床洗漱,也插了一嘴,“所以说,别指望着儿孙,自己多存点钱,老了就派上用场了。”
大姨忙转过身对着隔壁床的大爷继续滔滔不绝,温霖雨闭着的眼,身边像是有一整个菜市场那么多的人。
她正思考着怎么才能快速入眠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她走到外面,28层阳台上风很大,呼啦啦地打在手机听筒上。
江慕言问: “在哪儿?”
“在医院。”
“生病了?”
“不是我,是我爸。”
江慕言把笔记本合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自上而下的俯瞰加州的外景。
“霖老师怎么样?”
“肺部良性肿瘤,刚刚做了手术切除,在休息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她也同样站在高楼俯瞰楼下漆黑的夜景,刚刚的困意被一扫而光。
“寒假什么打算?”他打开了手上的可乐,气泡沙沙作响,像极了听筒里的夜风。
“暂时没打算,读读书很快就过去了。”温霖雨真的没想好怎么过这个寒假,她忽然突发奇想地问,“加州现在几点钟?”
江慕言低头看了眼手表,“上午十点二十七,”他把视线重新投回窗外。
从他这个视角,可以直接看到华尔道夫酒店的室外游泳池,天蓝得像玛瑙,透亮得能滴水。泳池旁是一排排躺椅,上面躺着几个穿着清凉的年轻男女,他们身材泛着古铜色的光,紧致饱满,浑身上下都是金钱堆砌出来的痕迹。
加州的天气温和,太阳虽未当头,气温却依旧直逼20度,风稀拉拉地从棕榈树间飘过,溜进窗缝。
“温霖雨,”江慕言走出了房间,进了电梯,里头漂浮着木质香氛味。
“嗯?”温霖雨应。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提着电脑包,走出电梯,路过大堂和前台工作人员点头示好,“没打算的话,来我这里吧。我之前问你愿意来美国吗,你一直没给我回复。”
“来美国?”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显迟疑。
“嗯,”江慕言走出酒店,面前是比弗利山庄的街道,两边的商铺成堆,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街头,各种各样的奢侈品应接不暇,形形色色的人走在街头,跑车轰鸣声从街头响到街尾,“我很喜欢这里,所以想让你也喜欢上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裸的,对金钱、对爱情、对**、对艺术,对一切。我喜欢这里的日出日落,可以一眼就望到远处火红的地平线,我今常去的那家餐厅,有你很喜欢吃的烤布蕾。还有,我今早上的那节课,讲到了美国现代艺术,虽然没有欧洲艺术的沉淀和直击灵魂,但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江慕言眼睛里闪烁着熠熠的光,像早上十点的太阳,不夺目但足够亮眼。
“我很想去,我也想看看你所处时区的风景。可是,我的机票,我到美国的一切开销我都承担不起——”
“那个商赛得奖了,十万的奖金,平分的话你有两万五,够你买来回的机票。” 江慕言急切地补充,“我之前也给过你承诺,我会承担你在美国一切的开销。”
温霖雨转过身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病床上的霖昊商一眼,点点头,回:“好,等我爸出院了,能自理了我就飞过来找你。”
“好,我等你。”
————
洛杉矶时间5:48分时,江慕言给温霖雨发了一张日落时的照片。
云像是层峦叠嶂的山,云层交迭处是红得发黑的阴影,延绵处渲染着大片紫红色。
金光会从地平线向上四射,那画面很壮观也很撕裂,像是黎明和黑暗的撕扯。
5:58分他再次分享了一张照片。
只不过十分钟,紫红色淤染的范围越来越大,所到之处是浓郁的散不开来的墨。光明不断下陷,黑暗无情笼罩。
最后天黑了,夜晚来临了。
天像是另一片海,广袤幽静。
江慕言驱车两小时,去了附近的荒原看日落。他喜欢加州的日落,他想让温霖雨也看到,也喜欢上。
他穿着黑色的夹克,水蓝色牛仔裤配黑色直筒靴,挺立在无人的旷地。
公路在他身后盘旋,一眼望不到头,他身后是自己投下的长长斜影,随着残阳一点点变矮,最后消失在光影里。
天幽兰,似初升,又似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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