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霖雨回家的时候天昏暗,正值深秋,雨滴滴答答。
小区老旧,单元楼下的路灯坏了好几盏。
她从包里摸索出钥匙,借着一点点月光开了门,门吱呀地响,拉开的时候还落了一块绿色的漆皮,显露出铁锈色的门板。
走了两层,温霖雨停住脚步,在等后面的人,她刚刚顺手关了门,但没听见关门声。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是霖昊商。
“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点吃的。”
他边说着边举起右手边的塑料袋,示意温霖雨接过去。
温霖雨没接过。
“这个月的生活费给你。”
霖昊商把塑料袋放到地上,右手掏进夹克的口袋,取出一沓折起来的钱,递到温霖雨眼前。
温霖雨接过去,攥在手里,她扫了眼霖昊商身上那件接线口几近崩开,关节处磨损到发灰的夹克,撇开眼,没说什么。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说不出口,气人的话更是不能说。
俩人处于一种尴尬的平衡。
旁边的门被打开,一个女人抱着小孩进来,见楼梯口站着两个人,侧着身贴墙上楼。
霖昊商不好意思地俯身抱歉,让出了位置,温霖雨也上了楼梯,在转角处看了一眼门口的霖昊商没多说什么,就继续上楼。
她家住二楼,阶梯低矮,没踏几步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雨季的原因,楼道里一股霉味,掺和着一股树叶腐烂的味道,腥臭腥臭的。
门是半掩着的,客厅的光从门缝里溜出来,温霖雨皱着眉头拉开,扑面而来的烟酒味。
温亦甯站在玄关处抵着鞋柜双手环抱着,她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绕有兴致地缕着垂倒胸前的卷发。
“你也是随我,钱要的挺快。挺好的,离婚后虽然你是跟着我的,但好歹他是你爸,有养你的责任。”
温亦甯说完把烟按灭在红酒盖里,接着拿起茶几上的红酒对瓶吹了起来。
“把鞋脱了,去客厅里说。”
换鞋就一会儿的功夫,温霖雨再看温亦甯手中的那瓶红酒就少了一半,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阖眼休憩,听到温霖雨的动静才微微睁眼,缓缓吞吐道:“你有新爸爸了。”
温亦甯的声音很疲惫,好像这件事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反而是一桩耗费心力的事,她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的电视机,“他有钱啊,是个律师,就是经常出差。男人出不得差,所以我得把前台的工作给辞了,陪着他……他呀经常飞,天南地北地飞,我以后不经常回来了……”
温霖雨本来只是默默地听着温亦甯说话,这会儿注意到了沙发侧的行李箱还有鼓鼓囊囊的包。
她又换男人了,不是昨天那个男人。
”他调去乡下的高中了。”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
“哦,他没本事,只能被人欺负摆布,我跟不得他,容易气死,”温亦甯愤懑地把酒瓶往茶几上一放,酒瓶咯噔一下,发出清脆的裂响,“人不能太老实,得费尽心思给自己谋生路,得向上爬。你爸爸就是太老实,老实人容易被看不起,容易吃亏。”
“我以前看中的就是他老实,之后离婚也是因为他太老实了,适合过日子但不能够生活,他不懂生活,他只有柴米油盐。女人喜欢聪明但不过度精明的男人,你以后别找你爸这样的男人。”
她边说着边一口一口酌尽瓶里的酒,面色红胀,整个人浸在昏黄的灯光下有一种孤独感,一个中年女人装着很多事,有很多要说的话却支支吾吾不知道从哪里开头的无力感。
温亦甯最后说的话是叮嘱温霖雨凌晨四点半叫醒她,她要赶去沪市的火车,要做将近三个小时的绿皮车。
那天温霖雨早上爬起来叫醒温亦甯的时候窗外还飘着小雨,淅淅沥沥。
温亦甯起来后在卫生间里倒腾半天,温霖雨路过看透过镜子看到温亦甯正在捣鼓她的假睫毛,根根分明长得戳到眼窝。
温霖雨靠在门框上看镜子前的温亦甯,说:“你还是不化妆更好看。”
“少学男人那套对付我。”
“化妆品也遮不住你的憔悴,反而会放大瑕疵,让别人知道你在遮掩的东西。”
温亦甯不奈烦地啧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提高嗓门:“少管你妈。”
好不容易搞完眼睫毛温亦甯火急火燎地看了眼公交车的到站时间,一手搭在玄关上一手用鞋拔子穿黑筒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我新老公叫沈年峰,她女儿跟你一个学校,同年级的,但比你大一岁,之前留过级,叫沈默安,你们可以认识认识,以后一起吃饭。”
因为俯身的缘故,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拉链拉到一半卡到小腿肚,靴子的拉链都没顾上拉上就拖着行李箱走了。
温霖雨本来想跟她说煮了鸡蛋玉米想叫她带在路上吃也没说出口,从楼上看温亦甯的背景还挺狼狈的,像是逃难一样。
温霖雨其实觉得温亦甯过得比霖昊商狼狈多了。那男人有钱她还买绿皮车的票,那男人也不爱她,不然不会让她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奔走。
她把口袋里的钱拿出来,数了数,一千五。
比以往少了五百。
看来霖昊商过得也不怎么好。
——
温亦甯走后的第二个夜晚,温亦甯的其中一个前男友找上门来发酒疯。
是那个肥腻腻的光头男,他先是把门敲得咣当作响,见门不开开始用脚踹,边踹边破口大骂,说温亦甯骗钱,说她狐媚子没有心,床上床下不是一个人。
温霖雨躲在门里不敢出声,她刚准备报警,门口就没声了,等了一阵子又响起楼道里的下楼声还有一声大吼。
“叫那小贱人出来见我。”
温霖雨被吓得不敢说话,耳朵贴着门,等外头动静小了,哆嗦着跑出去。
她跑了二十分钟,把熟悉的街景抛到身后,才放缓了步子。
她边走边给温亦甯打电话,接连打了好几通,都无人接听。
黑夜浓稠的化不开,离天亮还要好久。
温霖雨想等到天亮了再回去,她不想再碰到那个男人。
凌晨三点多,她凭着感觉向光源多的地方走去。
穿过了几条灰扑扑的街道,冷清的没有人味儿,温霖雨决定往临杭大学的方向走。
这是临杭市最好的大学,半夜的图书馆灯火通明,无论几点,校门口总能看到学生的身影。
这个点,门口大多都是刚学习完回宿舍的学生。
温霖雨坐在路边,把头埋进胳膊里。
过度惊吓后,她只剩下疲惫,脑袋被冷风吹得昏沉,竟迷迷糊糊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迷糊着双眼,朦胧中看到马路对面的路灯下一个人正朝自己走过来。
夜静谧的可怕,只有风和叶的沙沙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温霖雨下意识地蜷缩靠后,想要向后躲起来,却跌坐在地上没了起身的力气。
片刻没了声音,温霖雨再次向四周看去。
刚刚思绪不清,她把面前的人错当成了光头男人,现在看清,是一张熟悉的脸。
江慕言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他刚从图书馆走出来,手里提着电脑,十来米开外就瞧见马路对面坐着一个人,小小的,蜷在一起,像一只小猫。
他走过来不带任何目的,好像就是确认一下坐着的是谁,才能心安地走掉。
“等等。”
温霖雨破天荒地开口,把他叫住。
江慕言回头。
“能不能帮我打辆车。”
温霖雨的语气近乎哀求,她出门的着急,没带手机现金。
江慕言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温霖雨眼里黑漆漆如水一般沉寂,望着他,心里像是被雨丝飘过的水池,漾出的新意是前所未有的。
坐在出租车上温霖雨还是哆嗦着,她蜷在后座,目光定定地盯着前方。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把暖气开到最大。小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轰隆隆的暖气和微乎其微的呼吸声。
凌晨高架畅通无阻,轿车飞驰在城市上空,温霖雨不知不觉入睡,做了一个很短很奇妙的梦。
她像一只流浪狗一样被抱起来轻抚着,她竭力想抬头看清对方是谁,却被一阵强烈的光照晃了眼。
“姑娘,到了。”
寒气把温霖雨重新拽入现实,她踉跄着下车,稳了几秒才朝大门走去。
“贱人,等你很久了!”
温霖雨惊恐地向声源望去,整个人高度警惕。
一个黑胖的身影从门口的绿化带里钻出来,手里还拿着酒瓶,嘴里低声骂着。
温霖雨不再想着逃,她累了,没力气了,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眼睛阖上的时候她在想,明天应该是去不了学校了。
酒瓶没有砸下来,拳头也没挥落。
“你谁啊你!啊!”
传来的却是男人的嘶吼和求饶。
温霖雨睁眼,看到的眼前的男人跪地,两手被身后的人制服,低着头呻吟。
“愣着干嘛,报警啊。”
江慕言冲她喊道,带着点怒意。
温霖雨回过神来,手往口袋里摸,半天没摸到,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带,错愕地开口:“我没有手机。”
江慕言一手抓着胖男人的脖子,一手钳制住男人双手,点点头示意温霖雨过来。
“那用我的打,手机在我口袋里。”
温霖雨下意识回绝:“不行。”
江慕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不行,”温霖雨重复,“这是我们家的事情。”
她半天憋出来的话把江慕言听的又气又笑,一巴掌扇到男人的后脑勺上,紧接着狠狠朝男人后背一踹,将他踹了个狗啃泥。
男人闷哼一声,痛到直不起身,砸地上缩成一团。
“哼。”江慕言轻蔑地笑了一下,拍拍手看眼前的温霖雨,目光里带着点嘲讽。
“那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欲转身离开,被温霖雨叫住。
“没有,我很谢谢你,非常谢谢你。只是我的事不是什么好事,是烂事。”
江慕言静静地侧耳聆听。
温霖雨脸被风吹的通红,鼻尖红的像草莓尖,说话带着鼻音:“我们没见过几面,你这样帮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还情。”
“为什么不能报警?”
江慕言依然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因为先前那些感谢的话而动容。
“这是男男女女的家事,我妈妈觉得丢人,不好闹到警察局。”
江慕言没再问什么。
“谢谢你,打车的钱我明天再还给你。”
江慕言没吱声,最后他轻轻问了一句:“疼吗?”
“什么?”
温霖雨不确定江慕言是在跟自己说话。
“算了。”
江慕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温霖雨心里很过意不去,她觉得谢谢太轻,却不知道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看江慕言,话卡在喉咙里,支支吾吾。
她想再来个郑重其事的谢谢,江慕言已经走远了。
他步子一深一浅,右腿点地很轻,像是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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