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火舌瞬间吞噬了玛丽埃尓的半条胳膊。
剧烈的灼痛瞬间袭来,玛丽埃尔忍不住痛呼出声,几乎是本能地跌倒在雪地里翻滚,拼命用积雪压灭火焰。
火焰虽被熄灭,但玛丽埃尔半边袖子已然烧得焦黑,裸露在外的肌肤通红一片,显然被伤得严重。她的手臂微微颤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疼痛让她一时无法言语。
菲莉西亚站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发抖,眼泪“啪嗒啪嗒”得砸进雪地里。
“我…我……”她嗫嚅着,眼中满是慌乱与惊惧。紧接着,她猛然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回屋里。片刻后,她抱着那串黑硅晶手铐跑出来,小手紧紧攥着那冰冷的镣铐,扑到玛丽埃尔面前,声音颤抖得近乎破碎:“我不会再摘下来了!我不会再伤害到你了……我知错了,我是个坏孩子。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就是……求你……别离开我……也别告诉亨托斯爷爷。”
她的声音里带着绝望,带着害怕,带着深深的自责。
她很清楚,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
她无意间听见过王宫的仆人们议论:说她差点烧毁整个宫殿;说她是自己的奶娘,图伦夫人脸上丑陋疤痕的罪魁祸首;说她是个怪物。
她已经记不清所有的细节了,只记得,每当自己闯下祸端,亨托斯爷爷的惩罚总是紧随其后。
鞭打只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令她恐惧的,是那间暗无天日的禁闭室。
在那满是黑硅晶搭建的小屋里,她完全无法使用火焰魔法。无论她如何挣扎、哭喊,回应她的只有死寂的黑暗。时间被无限拉长,而她只能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待亨托斯消气。
她不想再进那间禁闭室……也不想再伤害她最珍视的人。
她害怕自己成为怪物。
玛丽埃尔的手臂依旧疼痛,但她没有再惊慌失措,而是缓缓平复了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望着泪流满面的小公主,伸出未受伤的手,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发出一声轻叹。
这个孩子,才六岁,就已经习惯了用禁锢自己的方式来保护别人。
“殿下,”玛丽埃尓低声安抚道:“我没事。我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将此事告诉摄政大臣。”
她轻轻地拍着小公主的背,帮她捋顺气息,接着道:“你的父母皆源自古老又强大的家族。你天生魔力充沛,这不是你的罪过。你只是需要时间去学会如何驾驭它。”
菲莉西亚的哭声渐渐小了,但她仍旧抽泣着,用小手紧紧抓住了玛丽埃尔的小拇指,仿佛还是害怕她会随时离开。
玛丽埃尔又叹了口气,低头在她冻得冰冷的额头上落下一吻,轻声道:“我有一个会做黑硅晶的朋友,我想让他帮你打造一些轻便好看的佩饰。菲尔,你不需要镣铐。你不是怪物,你是我们的公主。”
菲莉西亚咬着唇,泪水又落了下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求着被锁起来,而是紧紧地抱住了玛丽埃尔,把脸埋进她的肩窝。
明明,连她自己都会害怕自己失控的火焰……但玛丽埃尔的怀抱却如此温暖。即使被她灼烧过,这个人也依旧愿意拥抱自己。
她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玛丽埃尔的衣襟,小声地、哽咽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会怕我吗?”
玛丽埃尔低头,再次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
“我不会。”
**
玛丽埃尔觉得,与菲莉西亚相处是一件格外轻松的事。
这个孩子不吵不闹,安静又聪慧。她喜欢阅读,从童话到历史,从哲学到诗歌,无一不涉猎。即便在壁炉旁一坐就是一整天,她也不会喊闷,仿佛书页翻动间的世界才是她真正的宫殿。
摄政大臣严格控制着菲莉西亚的学业,只允许她接触那些经过他筛选的书籍。然而,玛丽埃尔私下里让弟弟从绿野堡的藏书室带回了更多书本,偷偷教小公主阅读,让她在这座废弃的堡垒里,仍能窥见外面更广阔的天地。
她们在赫尔加斯堡的生活并不算宽裕。除了忠于摄政大臣的卫队“护卫”着这座小小的居所,将进出人员的行踪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摄政大臣之外,她们几乎没有仆役可用,日常琐事全靠玛丽埃尔亲力亲为。
但菲莉西亚从未抱怨过。更难得的是,菲莉西亚还愿意帮忙做些家务。虽然她是萨维纳的公主,但在玛丽埃尔身边时,却会学着缝补自己的衣物、整理书籍,偶尔还会端着水盆帮玛丽埃尓洗抹桌椅。
即便病魔缠身时,她也没有胡乱哭闹,只是软软地依偎在玛丽埃尔怀里,小声地啜泣,指尖攥紧玛丽埃尔的衣襟,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柔顺而乖巧,令人心生怜惜。
她与自己的女儿,约利安,完全不同。
玛丽埃尔曾安慰自己,女儿不过是生性活泼罢了,但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约利安对血腥与暴力的沉迷,远超寻常贵族小姐。
天刚破晓,她便跟着父亲出门打猎;正午,又缠着舅舅带她再去一趟;到了傍晚,还要和堂兄维格结伴,第三次踏入森林,直到满身泥污与血腥味才肯回来。
一天之中,谁会在吃饱喝足的情况下打猎三次?
约利安从不肯安安分分地待在玛丽埃尔身边,更别提听她讲故事、陪她打理庭院了。织补、弹琴、诗歌,这些贵族淑女的必修课,她一概不屑。唯一能让她安静下来的,是英雄佛洛斯·瓦尔格森跨越冰川的传奇故事。
玛丽埃尔为她换过许多家庭教师,几乎没有一个能撑过半年。无论是严厉的,温和的,还是循循善诱的,全都被她的逃课与桀骜不驯气走了。
但是,近几个月来,玛丽埃尔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
首先,她在菲莉西亚卧室的窗沿上反复发现了泥痕,仿佛有人踩踏过,而这样的痕迹在过去从未出现过。其次,菲莉西亚早上赖床的频率变高了。更奇怪的是,公主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诺森兰小孩常玩的玩具——几块被洗得干干净净的羊拐骨、一些手工打磨的小木偶,还有一只凭空出现在笼子里的小松鼠,正用圆滚滚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她。更别说菲莉西亚变得更自信,更能熟练操控火焰魔法了。
玛丽埃尔对此心存疑虑,便开口问菲莉西亚。
小公主起初只是敷衍地笑笑,说或许是赫尔加斯堡的幽灵在作祟。
玛丽埃尔不动声色,反问道:“诺森兰公主死前被囚于威尔顿塔,怎么会愿意帮你这位威尔顿公主?”
菲莉西亚顿时语塞,眼神闪烁了一瞬,随即又镇定自若地改口道:“那……那也可能是地精吧,你不是说诺森兰人里还有许多人信奉旧神们,就是……就是这些精怪吧。”
玛丽埃尔微微一笑,顺势问道:“那我能见见这位友善的小精灵吗?”
菲莉西亚立刻摇头:“她说她不能被你看见,否则她的魔法会失灵。”
玛丽埃尓心里顿时对小地精的身份有了答案。
她最近从丈夫与弟弟的来信中得知,约利安的个性也正悄然发生变化。她变得更加耐心、谨慎,也更有担当。她会帮亚丝翠浣洗缝补自己的脏衣物,帮维格磨刀劈柴,甚至连逃课的次数都显著减少了。更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爱上了阅读,书不离手,还扬言将来要成为萨维纳最厉害的医生。
“玛丽埃尓,”菲莉西亚突然轻声唤她。她的眼神突然变得躲闪起来,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你……会后悔认识我吗?”
玛丽埃尔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低头望着她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菲莉西亚咬了咬唇,沮丧地说道:“因为这里是个牢笼……是囚禁我的牢笼!都怪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因为我,你就可以和你的丈夫在一起生活。他很爱你。还有你的女儿,你可以跟你真正的家人在一起——”
玛丽埃尔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发顶,指尖轻柔地梳理着她柔顺的黑发:“菲尔,这是你的小地精告诉你的吗?”
菲莉西亚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指尖捻着书页的边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菲尔,这里就是我的家。”玛丽埃尔的声音温和又坚定,“说句僭越的话,你在我的心里,也是我的家人。我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菲莉西亚的睫毛颤了颤,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低声问:“那……那你爱你的丈夫吗?”
玛丽埃尔一愣,对她突如其来的执着感到些许惊讶。但她还是如实地答道:“也许你现在还不懂……我尊重他,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但我不爱他。”
听到这个回答,菲莉西亚仿佛终于得到了某种期待已久的答案,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嘴角悄悄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她不再纠缠,而是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翻开书页,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静地继续阅读。
玛丽埃尔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也许,跟这个孩子相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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