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司机

“禁止向笔仙提问生死之事!”

“你想被笔仙缠上吗?”

江逾白眼中波澜不平,静默片刻后说:“如果不能问,那我没有别的可问的。”

“笔仙笔仙,谢谢你的解答。”

“笔仙笔仙,请归位。”

叶景年把脑袋缩在厚厚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担心地问:“笔仙真的走了吗?”

……

不安的氛围笼罩在桌子的四角。

“对不起。”江逾白说,左手抵在额头上,稍长而乌黑的头发被弄得有些凌乱。

叶景年圆场道:“没关系啦,笔仙就是个游戏,又不是真的有鬼。”一边说一边显出轻松而无所谓的笑容,仿佛刚才害怕到结巴的人不是他。

“所以人死了不会变成鬼魂,而是等于不存在了,这个世界不会再有他们的痕迹对吗?”光线微弱的教室里,江逾白眼中的白色光点渐渐缩小,直至黯淡,就像窗外蓝黑的、巨大的夜幕。

混乱而嘈杂的教室里,只有魏琛侧过脸来良久地看着他,察觉到他今天非常不对劲。

晚自修结束后,很多家长开车来接学生回家。雪夜寒冷彻骨,路面铺满厚厚的雪,校门外停满了汽车,车身不论什么颜色全部被大雪淋成斑驳的白色。从高空俯瞰,好像一盘围棋,黑棋和白棋拥挤在一起,即便有缝隙也被喧嚣的鸣笛声和人声塞满。

魏琛原本打算把自行车留在学校里,然后坐公交车回家。可是沈晴却突然打电话来叫他在校门口稍等一会儿,会有车来接他回家。

魏琛撑伞站在花坛边,江逾白站在他的伞下面,雪花斜斜地吹进他的发丝里。

“学长……”叶景年偷偷摸摸地溜到魏琛旁边说,“悄悄告诉你,我同桌最近总是做噩梦。”

魏琛看向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是不是怕鬼啊?”叶景年瞥了一眼隔壁正在出神却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逾白,觉得他被吓得不轻,有些担忧,又说:“我爸的车马上开到校门口了,学长,拜托你多陪他一会儿。”

魏琛微微挑眉。

叶景年怕他不愿意待在冰天雪地里,便说:“我感觉同桌他挺在意你的,总是会和你说更多的话,笑起来也更……怎么说呢?”叶景年很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更甜?好像也不对,嗯……反正我能确定他和你说话最开心。所以如果学长你陪他聊聊天,他肯定能好受很多。而且……”

“而且什么?”魏琛问。

叶景年想了想说:“而且学长你好像也挺照顾同桌的。我听说你们上初中那会儿就认识了,是很要好的朋友。”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叶景年连忙说:“那就先这样。我爸来接我了,我先走啦。同桌,学长,明天见啊!”

魏琛用没有撑伞的另一只手摸江逾白的头顶,说话时唇间冒出白汽,调侃道:“不会真的被鬼吓傻了吧?”

江逾白无力地轻笑道:“你明明知道我没有被吓到。”

魏琛当然知道江逾白不会被笔仙这么初级的灵异游戏吓到,毕竟他当初可是敢诱导赵博杀郑昊——连杀人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鬼呢?

“在想什么呢?”魏琛转过身来,雨伞跟着旋转,附着在伞面上的雪花便纷纷飘落下来。

江逾白望着伞外纷纷扬扬的大雪,直射而来的红色车灯划过他的身体,好像一只充血的人眼。他说:“如果当初我没有告诉我爸真相,那么我爸妈,还有你爸爸,他们还会死吗?”他缓缓转身面对魏琛,看着他说:“我做了一个噩梦,可是梦里却是我妈杀了我爸。”

“这个梦太真实了,以至于我无法不开始想如果当初我爸没有杀人,我妈也会杀了他。”

沉沉的雪夜里,江逾白的声音却比刮来的风还要冷十倍。

“……无论我怎么选择他们都会死。我改变不了结局。”

他退后几步,退出圆形的伞下,站在无边无际的风雪里,头发和肩膀上瞬间落满了雪花。可是他好似浑然感觉不到寒冷,仿佛他的身躯原本就是一片雪花,随时准备与环境融为一体。

一瞬间,魏琛心中突然蹦出想要抓住他的冲动。伞外的人那么多,可他只想抓住江逾白,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他觉得只要及时把退出伞下的江逾白捉回自己身边,就能让他从雪花再变回温热的人。

他立刻伸手握住江逾白被围巾缠绕的后颈,狠狠地他把摁回伞下,让他面对着自己,问:“所以你害怕了,想要逃跑吗?”

“你告诉我我能逃去哪里?无论我怎么选结果都是悲剧,就好像被活生生地钉死在棺材里一样。”江逾白心中再次升起那种浓到化不开的悲哀感。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当初无论走哪条路最后都将通往地狱,他从来不拥有获得救赎的可能性。

“……或许四年前我爸就应该开枪把我一并打死。”

“混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魏琛面露厉色。雨伞边沿突然撞到墙上,一大片积雪瞬间分裂成许多快,纷纷从伞面上滑落下来。

细碎的泪光在江逾白的眼眶里忽明忽灭。魏琛怔住了。

偌大的马路上人声鼎沸,车如潮涌,没有人能体会到江逾白此刻有多绝望,只有魏琛能与他感同身受。

魏琛觉得喉咙里很苦涩,同时仿佛被一团东西堵住。他艰难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一种结果不会那么极端,他们仍然有机会可以都活着。”

“如果他们都活着,爸爸不会允许妈妈离开他。”江逾白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是“痛苦地被控制一辈子”和活在地狱里的差别又有多大呢?

这件事无解。

雪花轻飘飘地落下,重重地压在心头。四面八方都是人影,好像一把黑漆漆的锁,锁住了伞下的两个少年,他们都被困在了四年前的噩梦里。

魏琛深深地叹息一声,无言地拂去肩头的积雪,替江逾白系紧围巾,才说道:“今晚你不要一个人回家,我送你。”

江逾白却拒绝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说呢?”

江逾白下半张脸藏进围巾里,扑闪着长长的睫毛看着魏琛,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对视良久,魏琛只好笑了,说:“非要我明说啊?那好吧,我担心你,不放心你这个状态一个人回家,所以想要陪你回去,行了吧?”

“喔。”

江逾白觉得心里某处就像蓬松的积雪一般被压实了。

花坛一角,魏琛把伞交给江逾白,刚要掏出手机打电话,他妈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沈晴坐在一辆汽车的副驾上,从车窗里看见魏琛站在花坛边,便通过电话对他说:“我在你八点钟方向,黑色汽车,你向右转过来看看。”

江逾白已经戴上了口罩,转过身背对着沈晴的方向,对魏琛说:“我想一个人回去。你妈妈既然来接你了,你就跟她回家吧。”

魏琛看着江逾白雪花一样的脸,睫毛有些湿润,眼神却比刚才还要坚定。电话里的沈晴说:“站在你身边的是你同学吗?他如果没有父母来接,我们可以捎他一程。”

此时,江逾白已经撑伞往外走了几步,说:“借你的伞用用。”

大雪落到魏琛的头发和衣服上,直到从纷纷扬扬的雪花里再也看不见江逾白的身影,魏琛才对他妈说:“他不顺路,已经走了。”

江逾白的家离学校很远,雪夜的路很难走。从校门西边走到马路上,江逾白上了一辆网约车。

开夜车的司机是个女人,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去潮鸣园对吧?”

“嗯。”

江逾白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戴着围巾和口罩,只露出两只寒星般的眼睛。头发和衣服上沾了不少雪花,柳絮似的飘落在皮质车座上,很快便被空调吐出的热气融化了。

大概是因为从冰天雪地里一下子进入到温暖的车厢,江逾白有些不适应,不禁咳嗽了几声。

司机注意到这几声不算响亮的咳嗽声,从后视镜里看他,却只看到一张被遮挡的男生的侧脸。她脸上没有反应,也没说话,只一边开车一边默默把空调调高了一点。

没过多久,江逾白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呼吸也顺畅许多,渐渐地不再咳嗽。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有人给司机打电话,可是她没接。来电铃声一直在响,电话那头的人又打来两次,可是司机仍然不接。

江逾白被铃声吵得从窗外把视线移到司机身上,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脸。

她是苏晓云,赵博的妈妈。

江逾白的呼吸瞬时一滞,心中顿时有了防备。

然而,苏晓云好像并没有认出他。对面的白色车灯直射过来,银光一闪,把她憔悴的脸照得比雪还要苍白。江逾白透过后视镜偷偷观察她,却发现她一直在面无表情地开车,一双瞳仁黑暗而空洞。挡风玻璃前的挂饰摇晃个不停,江逾白终于注意到那其实是一张苏晓云和赵博的合照。

又有电话打过来,这一次苏晓云接了。江逾白听到保险、签字和银行卡之类的词,猜测对方应该就是张言森,赵博的继父。

苏晓云为什么会面对张言森这么镇静?难道她没有看那份快递吗?重重疑云在江逾白心中升腾起来。

挂掉电话,苏晓云察觉后座好像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一转头,看见那男生坐在昏黄的车窗边,穿着燕川一中的冬季校服,左胸前印有浅蓝色的校徽,尽管看不清脸,却让她恍惚了许久。

她突然对江逾白说:“一中现在放学这么晚啊。”

“……”

江逾白没接话。

苏晓云已经回过神来,知道现在坐在后座的并不是自己儿子,她落寞地转身继续开车。就像这几个月来的每个晚上一样,她会在下班后接着在一中附近开网约车,接送这些学生回家。

这种行为一方面是为了回避家里那个把自己当做疯子看待的丈夫,另一方面仿佛是为了弥补过往没能接儿子放学回家的遗憾。然而,苏晓云却并不知道自己这些藏在潜意识里的动机。她只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她想要让自己从丧子的阴霾里走出来,她在自救。

然而,这都是她在看到那些被神秘人寄来的视频前的想法。

不知不觉,雪下得更大了,天塌了般地没有节制,好像在为整座燕川城裹上一层又一层的裹尸布,冷冽而肃杀。

她望向远方时已经下定了决心,然后一鼓作气地踩下油门,把车开得比刚才更快,大片雪水在两侧持续飞溅,汽车就像一头瞄准猎物的猛兽向远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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