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篱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碰到护士拿着单子给王妈签字,她见孙篱来了,赶忙把单子给他,她只是一个仆役,哪能代替家属签字,倒是孙先生更适合一些。
他看了一眼单子上的诊断结果,所幸都是些小伤小病,普通的风寒感冒引起的发烧,颈部有刀伤,伤口不深可自主愈合,但为了防止伤口感染,建议留院观察一天。
王妈接过孙篱签好的单子就去外头缴费了,孙篱拉了把椅子坐到病床边,又去拨弄了一下药水软管的调节阀,让药水流动的速度放缓。
他怔愣地望着自家徒弟,想到她风尘仆仆地为了陆沉寻医求药,想到她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与一伙杀人劫货的土匪交涉。他印象中那个爱闹爱笑的小女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成有气度有主意的大姑娘了。
孙篱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你已经醒了,你想喊他,喉咙却是哑的,身上如被千斤石压着动弹都十分费劲。
好在他没一会儿就察觉到你的动静,忙倒了一杯水扶着你起来,小心翼翼地喂了大半杯才罢休,又给垫高了枕头让你能靠着。
“有没有哪里难受?”孙篱关切地问道。
你摇了摇头,开口想问陆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点之类,才刚冒出一个陆字,孙篱立即垮下脸,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喊着难受,哪哪都难受,装成朵娇花似的依在先生肩头,心想既然先生能抽出身来医院,说明那边应该没事了。以后自己还是少在先生面前提他。
孙篱不吃你这套,他挪开肩膀不许你靠,口中还在数落你胡闹,不顾自身安危。见你抿着嘴笑,又转而说你快烧成傻子,让医生多开几针治治。
这么说着笑着,王妈拎了一个保温桶进来,她回陆府找管事取钱缴费的时候,厨房就给了她这个,说是爷吩咐做的,让她一并拿去医院。
你一边听一边接过王妈递来的碗,里面盛着热腾腾的白粥,勺子往里面舀了一下,翻出了好些干贝肉丝。
这碗粥一下子勾起了之前的记忆,当初你在陆府吃的第一碗热食也是干贝肉丝粥,那时候也是他吩咐人去做的,还说要是喜欢就让厨房常做。
王妈见你动作停住了,忙问是不是不合胃口,你摇了摇头,让王妈再舀一碗给孙先生,说:“先生快尝尝,这粥可好吃了。”
“瞧你这出息。”孙篱接过你递来的碗放到一旁,没有要吃的意思,倒是想晾凉些让你待会再吃。
在医院住了一天,你便不愿再待在这满目苍白的地方,实际上心里惦记着陆沉,就算别人都说他好好的,你也想亲自回去瞧一眼才安心。
车子刚在门口停稳,你便快步往他在的方向跑去,平时里走惯的路,此刻却觉得漫长无比,那四拐八拐的回廊绕得像迷宫似的。
卧房已经近在眼前,你却停住了脚步,这一路小跑下来,你感觉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悬在门前的手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忽然的没由来的一阵害怕涌上心头,你怕大家只是哄着你说人没事,你怕进去之后还是走前的那副光景,他依然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无论你怎么唤他都得不到一句回应。
此时,里面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你没再犹豫猛地推门而入。
只见床头靠坐着的人,披着那件眼熟的墨色毛裘,一如初见时那般笑得温柔,那双赤玉般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你,一刻也没有移开。
他轻声唤着你的名字,唤着你过去他身边。
你听言挪着步子走过去坐下,定睛瞧了他一会,半晌才开口说:“你掐我一下,这是不是梦?”
陆沉不禁笑了,他哪舍得下这手,只是轻轻捏了捏你的鼻尖。
这下清晰的触感把你的眼泪都引了出来,眼前的人顿时模糊了。你忙抬手去擦,不愿眼泪模糊了他的模样,可越是这样,眼泪越是不听指挥似的落个不停。
陆沉软着声哄了几句,发觉不管用,便把你拥到怀里,手轻轻拍着你的背,低下头贴了贴你的脸颊,低声道:“别哭,我没事了。”
你听他这话,愈发哭得更狠了,似乎要把这些天来一直藏着掩着的恐惧和委屈都发泄出来,豆大的泪珠滚落到他心口的单衣上,也一并沁入他的心间。
陆沉垂眼看到那细细的颈子上多了道一指长的疤痕,现在已经愈合成浅白的一道,就像白玉上无法修复的裂痕。
他晓得这伤是怎么来的,心里更是疼得厉害,一个从没碰过刀枪的小姑娘,被那样对待该有多害怕。如果不是他招来恶果,她一辈子都不可能遇到那种危险。
想到这,他似是更加坚定了这几天生起的想法。
你哭得眼睛发酸,但依然赖在他怀里不愿离开,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生怕他又要离自己而去。
陆沉见状扯开身上的狐裘,把你也裹了进去,好在狐裘本就做的宽大,盖住两人绰绰有余。柔软的绒毛刮过你的鼻尖,惹得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带出了一个小小的鼻涕泡。
你听到头顶一声憋不住的笑,顿时脸一红,窘迫地把脸埋进他怀里,羞恼地往他胸膛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被这么一搅,那伤感的气氛顿然全无,陆沉就这样揽住你的腰,静静等你平复好情绪,才低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你没有多问这句话的含义,只是糯着声应了,心想只要他人没事就好。
这时,陆沉空出一只手拉开床头柜的一格,从里面拿出了好几样东西,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一把带锁的钥匙,一张盖了私章的支票。
你看到这些东西,顿时心头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等你出声,陆沉已经先一步开口了。
“孙先生说我的身体只要按他的法子针灸服药,不出一个月就能恢复到七八成,正好到时候你回家的路有人做伴陪着。”
陆沉这样说着,把东西一一码开,继续说:“之后你要是想继续考试就去考,我已经让银楼的伙计给你开了个账户,到时候你把这张支票拿去兑了,他会把钱打入账户,到时候会把账本和私人印鉴一并给你。这笔钱可以用来缴完各类杂费,也够你生活起居。”
他展开那张方正的纸,道:“这是给你办的一处房产,地址离中医院很近,如果你不想寄宿,可以住在那儿,平时上下学都方便,这钥匙就是大门的钥匙。”
说完这些,他又细想了一会自己还有没有什么事遗漏了,随即问你还有没有保存好那封和离书,若是没了也不碍事,他给你重写一份。
你默默离开了他的怀抱,没了狐裘披盖,你冷得不禁打了个寒颤。
陆沉还是原来的陆沉,他总会顾全方方面面,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打点好一切。正如新婚翌日抱病在身就已经准备好了和离书,正如现在刚从鬼门关走一遭,温存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帮你做好离开的准备,衣食住行处处都置办好了,不会让你多费半点心思。
这份妥帖与周全他自以为已经做得滴水不漏,可在你面前,他的每一句话,准备的每一件物什都像刺一样扎到心里。
“这些都任由我处置吗?”你没有质问,没有歇斯底里,刚才哭过了,现在也哭不出一滴眼泪,只是平静无比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陆沉坦然地笑了,说:“当然。”
你转身从斗柜里取出了那封和离书,在他面前展平,取出那支红纹钢笔,顺手拧开了笔盖,放到他手上,说:“你帮我签名吧。”
“这不能经他人的手,得你自己签。”陆沉说道。
“我不认字,不会写。”你说道。
陆沉知道你在怄气,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在写有“女方”二字下面,郑重地替你写下你的名字,确切来说是,他为你取的名字。
待他写完,你拿起和离书,朗声念诵上面的内容:“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听你念完,陆沉道:“理应如此。”
“好。”
你把和离书和那张房契并在一起,细细地叠好,随即双手各持两端,交错一扯,脆弱的纸片应声而裂。
“你……”陆沉诧异地望着你。
你自顾自地把纸合起来又撕了一遍才扔到炭盆里,最后似乎觉得不解气,还划了根火柴,把碎纸一把火扬了。
你拍了拍手上的纸屑,对陆沉说道:“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早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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