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好像没有坡度。
我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
彼时白慈和我正像小学生一样,纯洁地手牵着手,沉默寡言地走在水泥路上。
“哈哈……今天天气真好。”
白慈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做作地开腔,似乎对天上一望无际,连颗星星都没有的夜空很感兴趣。
“是啊。周围真安静。”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
真远啊,一望都望不见尽头。
我和白慈住在山顶的“云中草原”景点附近的老宅。而我们此时走了连三分之一的路还不到,等到家得半夜。
我皱皱眉,再次对少年确认道:“少爷,你真的不用我带你爬上去吗?这样下去会很浪费体力和时间。”
白慈握住我的手骤然使力:“……不用。”他摇摇头,故作轻松地转移开视线:“我想爬山锻炼。正好最近免疫力下降,体温总是容易升高。”
“咦?可是你不是每天早上都有练八段锦?倒也不差……”
眼瞅着白慈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我识相地闭上了嘴。
得,惹他干嘛,想爬山就爬去。
这家伙就算是和我怄气,也没有松开我的手。这让我难得欣慰。
我的体质和身份毕竟特殊,只要白慈能一直碰着我,就能沾染我的气味,防止一些低级的“东西”凑上来找麻烦。
被鬼王眷顾的白家少爷,在魑魅魍魉眼中可是一个香饽饽。
白家少爷啊……
我用眼角偷偷瞥着黑发黑眸的少年。
苍白的肤色,黝黑的瞳仁。清秀俊雅的容貌和总是蹙起的眉毛。
视线慢慢下移,最终凝聚在他拉着我的骨节分明手指上。
真是干净好看的一双手。一点血腥气都没有。
是好孩子的手。
我悄悄抿起嘴角,不太明白心里突然涌现的感概是什么。
明明划破那碍眼至极的雪白肌肤,底下流淌的是腥臭黝黑的血液。外表却依旧如此蛊惑人心,散发着令我疯狂的香气……
如果偷偷咬一口,那是什么滋味…………
黝黑的恶意悄悄弥漫,我舔舔自己的尖牙,努力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渴望。
不行,不能这么干。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空着的右手指甲被我深深扎进肉里。
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白家少爷,如果被我一时冲动囫囵吞枣一下子啃食干净,也实在对不住我这么多年的付出。
不知是第几次,我如此说服自己。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压制住了将什么拆吃入腹的冲动。
就在我天人交战之际,不知不觉间,走在我身侧的白慈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最终停在原地,像是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般瞪大了眼睛,瑟瑟发抖着。
“铁……铁牛。”
少年声音清冽,在空旷的山野中显得空灵异常。他的语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疑惑又恐惧。
“怎么了?”
我问道。
“你……你看前面。”
我顺着白慈的视线望过去,依旧是熟悉的柿子树,还有树下一座新坟。
枯死的树枝摇曳,影子融入到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藏在那里,朝我们肆意窥探。
我们又回到了原点。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白慈嘴里连连嘟囔着,似乎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看这到底是不是我们之前看见的那个坟头?这条路上会不会恰好有两个安置在柿子树下的坟包?”
“应该不会。”
我走上前,仔细观察了下这座新坟。
上面的纸沫和断掉的土砖与方才我们见到的一模一样。
“就算是特意模仿,也不会模仿到连压纸砖的纹理断口都一样。”我若有所思。
“不是,这完全说不通啊。”
白慈看起来有点慌乱:“我们明明是往相反的方向走,除非我们转了个圈,不然怎么可能又回到原地?”
“……我们可能遇见鬼打墙了。”
我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屋漏偏逢连夜雨,明明天色已经晚了,却还偏偏遇上这事。
“鬼打墙?”
白慈恍然大悟:“你是说行人陷入死循环,分不清方向,怎么都走不出去,找不到出口,最终把自己活活困死在路上的那个传闻?”
我:“……”
总觉着不太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我想了想,对白慈解释道:“说到鬼打墙,你知道人类的双腿其实是长短不一样的吗?”
“长短不一?”
白慈木着脸低下脑袋看向自己脚尖,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可是我的腿又长又直,前几天下山还有女生夸我长腿帅哥。怎么可能跟你一样?”
我:“……”
“可是这又与‘鬼打墙’有什么关系?”
我忍着想揍白慈的冲动,继续说道:“听闻有人做过实验,是蒙住眼睛按照自己的感觉去走‘直线’,最终摘下眼罩,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也就是说,在昏暗的环境下,尤其是我们过于疲惫,注意力不集中的状态,我们遇到所谓‘鬼打墙’,很可能是没有注意到路线的问题,在原地打转。”
“你是说我们不知不觉在原地画了个圈?”
白慈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有这个可能性。”
我迟疑一会,点点头。
“不,这不可能。”
白慈摇摇头,却很快否定我的猜测。
“这条山路在一开始修建时,几乎没有岔路,是单方向盘旋上升。”少年揉揉脑袋:“你和我走这条路走了这么多次,也是知道的。”
“就算有岔路,这毕竟是在半山腰。分叉的小路一般通往山下村民的果园,或者村落,坡度都很抖,绝不存在绕一圈又回原点的情况。”
“但是你也感觉到了,咱们走这两次并没有上坡路。”
白慈顿了顿:“如果是我一个人还可能说得过去,但是再加上‘你’,我们两个都没有上坡的感觉,却同样是在原地徘徊,这与传统意义上的‘鬼打墙’似乎有些不一样。”
“我们更像是被某个东西困在一个很奇特的空间里。”
少年看着我,目光灼灼:“我的倾向是找出那个‘东西’的源头,打破这个‘幻境’,这样我们才能摆脱所谓‘鬼打墙’,然后走出去。”
这家伙,比我想得要敏锐很多。
“你累了,少爷。”
我叹了口气,拉着白慈的手轻轻用力,把他拽到了路沿上,拍拍地上的碎石,也不顾干不干净,和他一起席地而坐。距离那个碍眼的坟包远远的,背靠山石,眺望起远方。
“他们说当遇到这种情况时,可以坐下来休息下,放松放松,缓解下紧张的情绪,然后在继续赶路。”
屁股挨着被太阳的余温晒得有些温暖的地面,我舒适地叹了口气。反观白慈却有些坐立不安,他不断回头检查着草丛,嘴里嘟囔着:“怎么就这么干脆地坐下了?你不担心有蝎子吗?”
“蝎子很补,晒干了还能入药。要是你不小心被蛰了屁股,我就帮你把毒血吸出来,然后把蝎子卖给山下的贩子。”我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我开玩笑的。”
白慈:“……”
借着手机的光,我突然发现少年耳朵有点红。
我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玩笑开的好像不太对劲。
“别急躁,少爷你只需要放轻松就行。”
我咳嗽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你可以抬头看看夜空,一点星星都没有呢。”
白慈:“…………”
“就算是在没有光污染的山里,也看不见星星,只是觉着周围全是漆黑一片,一点光都没有,很不方便。反而有些想念现代科技的灯光了。”白慈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忽然问道:“铁牛你以前看到过很漂亮的星星吗?”
“看过。”
我眯起眼睛。
“啊?什么时候?”白慈很吃惊地望向我:“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两个不是几乎一直都在一起吗?”
“是我来少爷身边以前的事了。”我解释道。
“说起这个……”白慈忽然眯起眼睛,十分好奇地凑了过来。
一张清秀端正的俊脸离我特别近,近到我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香:“铁牛你到底多少岁?在别处有没有成家?”
“咳咳咳!”我一下子没准备,被唾沫呛到:“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是我说,我第一次见到铁牛你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刚上小学。”
说到这里,白慈脸色有些黯然:“那时候母亲离世前,把我叫到病床边,在哪里我遇见了你。”
“然后你就成了我的保姆,一直照顾我至今。”
“但是我好像很少听你说起自己的事。”
“比如说年龄,曾经在哪里住?之前的工作是什么?为什么会甘愿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的保姆。”
“噗。”
我没忍住笑出声:“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这形容倒是很贴切。”
“我刚来少爷身边的时候,少爷……怎么说呢?很活泼。”
“哎呀,别提了。”说起过去,白慈就有些不好意思:“我那时叛逆,再加上那段时间没人愿意管我,我就只能……”
“恶作剧。想引起我的注意。”我补充道,十分感慨:“竟然把粑粑涂到我的床头柜上,还有故意打嗝把没消化的小包子吐我身上。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回忆。”
“啊啊啊啊,你别说了。”
白慈发出尖锐爆鸣,冲上来想捂住我的嘴:“不准说不准说。”
我哈哈笑着,咽下了剩下的话。
其实我都知道。
白慈把粑粑乱涂的那次是因为我迫于生计出门,不得不把刚六岁的小白慈留在空荡荡的偌大老宅里。那时天很晚了,外面漆黑一片,小白慈一个人躲在我房间的衣柜中瑟瑟发抖,因为太害怕而不敢去上厕所。最终在睡梦中拉了一裤兜,然后在我回来时,小孩子大发脾气,趁我不注意故意把粑粑乱抹。让我又好气又心疼。
而小包子那次,是小白慈发烧,自己却不知道。因为很难受所以吃饭吃慢了误了晨读,被我说了一句,就生气吐我一身。还是我打小孩屁股的时候发现不对劲,那小孩全身跟小火炉一样。事后我一量,才发现他烧到三十九度八。
因为身份特殊,又是白家独子。白慈也是孤独的。我那时说实话严重缺乏社会常识,也对小孩照顾不周。但是也这么磕磕绊绊走到了今天。
看着身边皮肤白皙,身高腿长的俊秀少年,我也不得不感慨。
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有些事我都很难瞒得住他。
一篇文章好像得两三千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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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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