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连通书房与药房,穿过左右回廊,是名为风荷举的院落,左侧是膳房、浴房等,右侧是弟子与杂役居所,中间由贯穿庭院的荷花塘分割开来,以假山点缀其间,使得两边并不互通;正堂旁侧,单独辟出来一条小路,通往名为月黄昏的院落,独得一份清闲,正是暗香公子的居所,除了三进的房屋外还额外配置了书房、浴房、膳房与药房,方便至极。
虽然盛子器身体有知觉,但是仍处于昏迷状态,他身体壮硕,十分沉重。世阿诺替他解开锁链,又开始犯难,他身体单薄,背是背不动的,于是摸摸下巴,想了想,把盛子器胳膊搭在他脖子上,半背半扛半拖半拽着走。刚走几步,就累得呼吸沉重,几乎整个人都要被他压翻了。
月黄昏少有外人来,此时也不便呼喊人来帮忙,无论是谁,世阿诺都不放心,只能自己一个人尽力拖拽,也顾不得让盛子器舒服,好容易才把人拖进浴房。
这一遭,比他这些年拎过的东西加起来都要沉重,盛子器的衣服也彻底被地面摩擦得七零八落,再看不出来原样了。
浴房热气蒸腾,世阿诺摆摆手,挥退了想上前帮忙的有言。随即又招招手,让他上来,待平复了气息,才吩咐道:“你且去让梅蛇闻一闻明日花黄的味道,再将梅蛇放入风荷举。”
“是。”有言应道,“这下,就能查出是谁私藏了主子的毒药了。”
世阿诺点点头,目光瞥向屏风后,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有言退下后,室内无人,唯有蒸腾热气在空中翻滚,裹挟着浓郁药味,苦涩潮湿。
把人拖进来后,世阿诺把他堆在椅子上。盛子器身上堆着破布条似的衣服,一身腥臭味,就像是被人从酒馆外捞回来的酒徒。
是要给他找身新衣服穿,世阿诺想,不然这出入之间,也忒显眼。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把他按进药浴盆里。
世阿诺弯腰解开盛子器的腰带,轻松褪去一层层破布条子,丢在墙边。盛子器就像一只竹笋,被层层扒开,露出里边健硕的肌肉。世阿诺知道他身强体壮,却没真见过褪去衣服之后的模样。
不知这一身肌肉,比之李钦又如何?
此时刚从府外回来不久,指尖无毒,于是世阿诺指尖轻轻描摹着肌肉轮廓,炙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暖着冷冰一样的身体,果然是上好的药皿。世阿诺难得欢喜,在浓雾中端详起盛子器。
他长得棱正,醒时剑眉星目,鼻梁也高挺,看上去就是正人君子。
真是越看越喜欢。
如果不是巡防司的人,恐怕他要倾倒一片姑娘,此生幸福无虞。只可惜……嗳,不能说可惜。这都是命。
药气蒸腾,盛子器缓回些意识,缓缓睁开双眼,正对上世阿诺那双有些迷离的双眼。他只觉得胸口冰冰凉的痒,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此时处境,当即抓住世阿诺手腕。
“你作什么?”
见人已醒,世阿诺也不多做留恋,恢复一惯无悲无喜的表情,站起身来,挣了挣手腕,说道:“自己脱,泡药浴。”
此时世阿诺衣着单薄,只穿着素白里衣,还来不及换新衣,就拖着盛子器进浴房。经过一番折腾,衣衫有些凌乱不说,还被蹭脏了许多地方。盛子器握着他的手腕,骨感之外,他的瘦削和冰凉都是如此的让人惊心动魄。
“你快去换衣服。”盛子器简单想想便知处境,松开了手,可那冰凉的触感在他炙热的手心里形成一片冰域,热血难以流通,“你都快被冻透了,小心染上风寒不治而亡,到时候我怎么办?”
世阿诺不言只字,揉了揉手腕,盛子器的温度太暖了,手劲也大,像一块烙铁,分明要在他手腕烫下一块疤。他简简单单回了一句“那你就陪我殉葬”,便径自绕到屏风外。
随着吱呀摩擦声响,门被关上了。
自他转过身去之后,再没多看盛子器一眼。
盛子器低头看看自己,挠了挠头,又摇摇头。
世阿诺已换上月白长袍,脱去那一身质地上好的素白里衣。至于换下来的衣服怎么处理?素来是烧了。旁人都劝他,国主所赠,举足轻重,烧不得。可正因是国主所赠,他才不愿意留着,甚至穿一次都觉得耻辱。相比重工华服,自己的衣服穿起来才最称心。
衣柜里还有几件从前李钦留下来的旧衣服,是上一任暗香公子、也就是世阿诺的师父还在时,李钦留宿暗香府所留下来的。如今看来,颜色是黯淡了些,但好在还很结实。世阿诺取出来,留给盛子器换穿,又带上一件竹青色长衫,估摸着时间,送去浴房。
那边,盛子器已经熏蒸得发了许多汗,先前种种不适也都随着汗水一起排出体外。此刻,唯独口中干燥难忍,只想痛饮一大池水。
世阿诺敲敲门,不等里边回应,就推开门,带来干净衣服和益气汤。盛子器一见汤药壶,眼前发亮,问:“给我的?”
世阿诺点点头,把药壶递过去。他一次性拿不来太多东西,只拿来了药壶和衣物。
盛子器也不在意,就着药壶嘴就往自己嘴里倒汤药。苦涩的热汤瞬间充斥唇齿之间,盛子器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饮而尽。直到喝完,才说道:“来得正好,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就不怕是毒药。”世阿诺淡淡道,接过药壶,和折叠整齐的衣服一起放在小桌上。
“二师父试药时,为了验证毒性,不会同时试两种,所以我不怕。”盛子器抻了抻肩膀,活动一下筋骨,“绑了一天又睡了这么久,身体疲乏得很,这药浴正合我意。”
“但愿毒发时,你还能这么嘴硬。”世阿诺看见他因血脉流通而浑身泛红,再加上人精神了许多,放下心来。
“昨天这个情况,不是你说的离离吧。”盛子器靠着浴桶,头枕手臂。
“不是。”世阿诺坐在他对面,与他相视。“而且,我用的药,不会这么低贱。”
“原来不是啊……”盛子器突然眉头一皱,坐起身来,带动水流哗啦啦的响,“你不是说,我是给你当药皿试药吗,怎么别人也能用我?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很奇怪啊!”
“昨日是我疏忽了。”世阿诺垂着眼,盯着指甲缝里新填的毒粉,用最清淡的口吻说,“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僭越之人,用比你惨上成千上百倍的方式,在痛苦中死去。”
“嚯,你说得我都害怕了。”盛子器笑着说,试图缓和气氛。经此一番,他大概知道了,世阿诺绝对是个能说到做到的人,也许还有点深不可测。
“还是你初来乍到的缘故。”世阿诺说,“你多在我身边,见多了、试多了,就知道了。日后,谁胆敢再用低贱的药挑衅你,你只管揍他。出了事,我负责。”
“如果是高贵的药呢?”盛子器按着他话的反方向问过去。
“他们不敢。”
盛子器看见,世阿诺说这话的时候隐隐在笑。雾气蒸腾,他看不太清,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一些。
也好。盛子器心想,虽然眼下是被牵制着,但这里的生活总体来说也不算太赖。
“唉,难怪师父临行前告诉我说,我此番下山,最大的劫难便是人。”
“哦?”世阿诺有了点兴致。
“你看,一切都事发于那个行乞的小孩儿,然后是遇见你,不都是人吗?”盛子器解释。
“你师父说的倒也不错。”世阿诺点评,“听你言谈,是久居深山不曾见过外人,就算没有小孩,没有我,只要和这世道有所出入,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你的劫难。你师父也是个聪明人。”
“可师父送别的师兄师弟下山时,都不会这样说。”盛子器说。
“那这就是你的问题了,盛少侠。”世阿诺说。
“我的问题?”盛子器问。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人。”世阿诺说,“干净又纯粹,不像尘世的人。”
“说我久居深山不曾见过外人,那你呢?别说得自己好像阅人无数一样。”盛子器说,“我玉首门深受师父们教导,都是如我一般刚正不阿之人。倒是你,不要整天待在这里捣鼓一些阴险的东西了,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吧,一把骨头禁不住风吹,到了春天披上大褂腰上系一根绳子都能当风筝了。”
……
世阿诺脸色沉了沉。
“说起来,你知道风筝吗?”盛子器越说越起劲,在浴盆里比手画脚起来,“有盘子这么大的,也有水盆这么大的,三师父说齐鲁之地的风筝更是千奇百怪,但是人这么大的,一定少见。我山门每年春天都会一起做风筝,放风筝,若是有机会,我也带你回去放风筝,也可以和二师父切磋用药,我二师父见了你肯定很高兴。”
“不必了。”世阿诺揉揉太阳穴,从前身边只有一个语若喜欢叽叽喳喳,眼下又来了一个话痨的,已经开始觉得头疼了。
也不是觉得烦,只是,曾几何时,他也有一起放风筝,玩闹的伙伴,再一转眼,便只剩下孑然一身,踽踽前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别啊,你是我下山之后认识的第一个知道名字的人,我看你本性不坏,如果能当朋友,也是一件好事。”盛子器不依不饶。
“谁要和你当朋友了?自我感觉不要太好。”世阿诺有点嫌弃。
“唉,可惜了。”盛子器摇摇头,但没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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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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