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戌时三刻,永州下了近一个时辰的雪终于小了些,霜花覆盖在雕花窗棂上,看起来有种古典的精致。
时府小院的阁楼上,此刻正飘着药香,檀盅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药味泛着沸腾的苦味,光闻着都叫人蹙眉。
时烟萝换了身厚实雪白的大袖袄,苍白的小脸被冻得泛红,发丝湿漉漉的,不少贴着脸颊,虽略显狼狈凌乱,却也透着晶莹剔透的美感。
她摊开修长如玉的葱指,正就着旁边升起的炭盆取暖,不时看看篝火,不时瞥向旁边的床褥。
只见素色的锦被里躺着个人,微微凸起的轮廓,勾勒出他高挑修长的身形。
时烟萝轻眨了眼睫,有点担忧地站起身,忍不住朝床畔再凑近些,往床上人的脸上看去。
只见少年的发式别具风格,鬓边有几股编成小辫的青丝,被一起束在脑后,额前有条极细的银链子,中央的枫叶坠子点缀在蹙起的额心处,与玉国男子束发高冠截然不同,这打扮有种柔而出挑的异域风情。
少年苍白的俊颜有种透明的病气,双目紧闭着,薄唇边还残留着血丝,神情看起来痛苦不堪,仿佛稍有风吹草动,他便会烟消云散了。
时烟萝的心不由得揪紧,想起来方才那一幕。
当时雪越下越大,少年和那些苗人的身体都几乎要被埋没了,她在确认这少年仍旧有脉搏后,内心欣喜不已,又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他拖到了旁边避雪,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盖住他,生怕这人冻死。
可是他身上冻得如同冰块一般,血肉仿佛都凝固了,时烟萝没有别的办法,想起来学医时看到古书有写,若是两个人肌肤相亲,倒是能一解对方的困境。
时烟萝虽然有些羞怯,可人命关天,这少年方才还舍身相救,自己无论如何也豁得出去,于是她搓了搓身子,哈出口白雾来,解开了自己和少年的衣裳,只留了贴身的那一件,然后紧紧贴上去,抱住了他。
少年浑身一震,紧接着很细微地挣扎了一下,仿佛要用力把她推开,可禁不住时烟萝凑在他耳边,小声又娇弱的呢喃。
“你……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这样的,我也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姑娘……”
“只是不如此……你只怕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泪水沾湿了睫毛,抽泣声让人揪心。
自小到大,时烟萝只要情绪激动便会如此,有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挂着两行清泪了,真不是她有心想做个哭包的。
少年的手又是一僵,缓缓放松了些。
冬雪漫天飞舞,不时吹到这犄角疙瘩,霜花拂过眼角眉梢,化成冰冷的雪水,寒意砭骨刺痛。
时烟萝从未和人这样亲密过,虽然是为了救人,可她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紧紧闭着眼睛,内心砰砰直跳。
她感觉少年的手若有若无,搁在了她的腰际,隔着薄薄的布料,指尖在很细微地颤抖,仿佛他受到了什么惊吓,此刻的内心也在如她一般,天人交战。
时烟萝偷偷睁开眼,发现他虽然脸色惨白,薄唇紧咬着,耳根却红得滴血。
可是这样凑近看,她又发现他生得很好看,眉眼温润如玉,眉弓凸起,衬得眼窝深邃,样子比上京许多世家公子还貌美。
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时烟萝打小就好美人,喜欢一切美丽动人的东西,只要看见就很容易挪不开眼,于是她真就愣愣地盯着他,就这么很离谱地瞧了许久。
直到少年发出一声短暂微弱的咳嗽,她才猛然回神。
炭盆响起噼啪声,打断了时烟萝的回想,随着推门声一并传来,珠圆玉润的佩儿从门口走了进来。
“郡主,那些护卫奴婢方才打点好了,他们都不会说出去的。”佩儿低声道,虽然极力控制目光,可也难掩神色的异样。
时烟萝点点头,再确认一遍少年仍未苏醒后,缓步走到了炭盆边上,佩儿便跟过去,拿起柏木雕花衣架上的厚绒布,举止轻柔地帮她继续擦拭着,边擦边小声说话。
“郡主,这样真的好吗?随随便便就收留个素不相识的苗疆少年,还偷偷把他藏在您小院的阁楼上,虽说这地方平时鲜少人来,可……也是很不稳妥的啊 ……”佩儿紧声说,目光从时烟萝油亮乌黑的头发上,落在她那张泛着细润光辉的脸蛋处。
少女的肌肤细腻,肤色蚕白得发亮,一双杏眸里簇着火光,不经意瞥过来时,神情带着天真明媚的懵懂,仿佛不谙世事的小仙女。
郡主真好看啊。
佩儿心里头忍不住嘀咕,看了这么多年,仍旧不免为之惊艳。
时烟萝微蹙了眉心,听到佩儿的话后,心里头闪过几丝不安。
当时她抱着少年躲在墙角下,忽然发现他好不容易被她温暖的身躯,忽然又渐渐冷了下去,再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脉象也弱了许多,若是再找不到办法,只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时烟萝小声祈求了那么久,这个死寂一般的雪夜,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知等了多久,忽然时烟萝听到前方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仔细一听发现是贴身丫鬟佩儿。
她一个箭步冲到面前,泣不成声地朝后面喊着,找到郡主了,大雪纷飞的黑暗夜里,无数时府的护卫出现,手忙脚乱地过来帮忙。
因为时烟萝是自己出府邸的,又遭了这样的事情,论起责任来,佩儿一直是她的贴身丫鬟,必定要被严惩,而佩儿也很害怕老宅的家法,便买通了府里几人相熟的护卫,先去街头寻找。
时烟萝路上得知,心想时府的人是不会收留苗疆人的,便索性主仆俩扯了个谎,说她们去永州街头散步闲逛,一时间忘了回来的时辰。
这少年便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入了时烟萝的小院里,安置在久不住人的阁楼上。
她紧抿了下朱唇,几番思索后,看着佩儿道:“可是无论如何,他毕竟救了我,当时分明他将祸水东引是最好的。”
佩儿见她这样坚定,又提议道:“不如这样,郡主,咱们在永州外面找个屋子,让他在外面养伤,奴婢替您时不时去照顾,说实话,苗人大多阴险狡诈,就像您说的,他当时也穷途末路了,这样子拼死保护您,奴婢……奴婢觉得实在是蹊跷啊。”
时烟萝听了这话,心里头也闪过丝狐疑,可她极少出闺阁,朋友也少,见识的歹人就更少了。
她的天地只有方寸之间,实在不觉得这少年若是含了歹意,蓄意接近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是照流言说的,是为了炼蛊,他分明不作为就好,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更何况现在是在时府,父亲又是大名鼎鼎的宁乐侯,这少年进了宅子才是凶险万分,因为在永州,每当有不经管束的苗人与百姓起冲突时,时家都会第一时间派遣护卫抗争。
要不……等他醒来后,自己再探探口风?
时烟萝暗自想道,活人炼蛊听起来就很可怕,这少年被一群人追赶,最后还能将那些人悉数解决,实力想必也是不容小觑的。
更何况……
她忽然想起在雪地里,自己的腰肢被他轻轻握住,少年的指腹触感柔软,可骨节却是僵硬的,他好像有些犹豫地移动了下,掌心贴着腰窝处,激得时烟萝瑟缩了一下。
阿娘说过,姑娘家不能随便叫人碰腰的!
佩儿本来在等着时烟萝吩咐,忽然发现对面是长久的沉默,她便忍不住抬眸,就发现时烟萝苍白清透的两颊上,忽然浮现一抹红晕。
她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的话把时烟萝吓着了,便急匆匆安抚道:“郡主,这其实也不一定……”
时烟萝则猛的再次回神,脸上愈发滚烫了,捂着脸说不关她的事。
活了十六年,她第一回与除却父亲的男子这般亲近。
也是第一回知晓,原来兰草的芬芳可以这般好闻。
时烟萝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她有种别扭的好奇,像个蚂蚁一样轻轻咬着自己,总是在不经意间,突然回想起方才雪地里的时候。
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欲哭无泪道。
正在两个姑娘家都手忙脚乱之际,江火薄薄的眼皮动了几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玉国的小郡主如此单纯,他都有点不忍心下手了。
当然,只是有一点而已。
这么想着,江火刻意发出声虚弱的咳嗽,随后幽幽睁开了眼。
本以为会先看到那个一直说话,想让他离开的婢女。
可不知怎的,视线就被少女红透的脸蛋吸引过去。
巧的是,他目光才扫过去,她就一眼看了过来,眼睛发亮道:“呀,你醒了?”
二人的视线交汇。
屋外的雪仿佛又大了些,晶莹剔透的霜花飞舞着,影子也杂乱无章。
少女站在窗棂前,身量纤纤,她的墨色长发垂直落下,比雪还白的肌肤上,那抹红晕莹润动人,衬得眼尾都仿佛泛起微醺的醉意。
雪花从缝里吹进来,扑到那窈窕曼妙的身子处,显得她又纯真又艳丽。
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雪绒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