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并非自由的牢笼,也并非熄灭热情的冰窟。真正危及生存的,永远是平常几乎不会关注到的微末。
比如天上的月亮,比如脚边的石块。
伽纳缄默着,已在桌边落座半夜之久。其实她必须降低活动频率,休养生息,维持着魔力低耗的状态。因为现在别说是幽梦泽境内,就是整片弗拉瑞大陆,都很难再寻到神陨战争中落满大地的月光碎片。
但她始终保持着高度清醒,侍从们将饭菜的保温火石换了又换,橙红的火光隐隐约约的,映着窗棂上的夜露,一颗颗闪动着霓虹般的光彩。
像她精彩纷呈的前半生,在日出前缓缓蒸发殆尽。
与在梅德欧兰特所展露的怠惰不同,玛纳加尔姆是个非常称职的继承人。芬尼尔已近乎不理政事,步入弥留,幽梦泽上下一切仰仗暂未继位的皇子。
但他也并未因此疏冷妻子,数个在外考察的妖怪小队始终在不断寻找能为她提供力量,延长寿命的月光弥留以及可替代物。倒是伽纳体谅他点灯熬油般的辛苦,时常告诉他不必顾及那所谓的相敬如宾。饶是如此,在得知金伦加的举措后,他也是加紧处理所有公务,秘密赶赴梅德欧兰特慰问。
伽纳有时也会怀疑那时不过匆匆几面,他何以做到这一步,转念想到如果梅德欧兰特果真覆灭,那么幽梦泽未必能独善其身。虽然削弱了几分欣喜,但总归也多了不少安心。
铿锵的脚步声打乱了她的万千思绪,风雪的气息和味道一同涌入,远处的灯影中训练有素的侍从呼啦啦迎上去,却遮不住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他甩动毛发,尚未融化的冰渣四处飞溅,还未落地,便化作细密的水花。玛纳加尔姆风驰电掣一路南下,身上的雪意都还未消散,便急匆匆赶回来陪伴满心焦虑的伽纳。幽梦泽温暖湿润,而梅德欧兰特正是隆冬,也是自建国以来,最为难熬的隆冬。
仆从们为他更换更为轻柔凉爽的衣物,无声退回远处幽暗的灯火中。他在桌边落座,看着食不下咽的伽纳,掩去了其余情绪,只剩下些微的不忍。
“很抱歉,但精灵王拒绝了我的提议。”他本以为她会不解会愤怒,会霍然起身匆匆而去,但她却甚至称得上平静。
“情理之中。”她伸手为他们斟上一杯温酒。“姐姐喜欢他这一点,这么多年过去,还那样。”
玛纳加尔姆看起来都比她心急如焚:“伊斯特城已经失守,埃列夫接走了艾伊萨斯亲王的世子前往梅德姆恩城,希望亲王无后顾之忧。但金伦加的海兽已经钻空了海床,大陆下陷,鲛人们的后方已经覆盖了整个东部海岸线。”
“接下来,你不会要告诉我,阿塔佳提斯,都还没有亲赴前线?”看着丈夫的神情,伽纳抿了抿嘴。“会不会影响到幽梦泽?”
“应该不会,山谷中的龙骨是阿斯加德的遗产,他们如果要越过龙骨,必须考虑到阿斯加德的态度。如果从南面直接登陆,那么距离这里至少还有十数日的路程,我们有时间做交涉。梅德欧兰特战线苦长,他们也很难分神同时对抗两个陆上政权。”
“好,那我回去一趟。”
伽纳最终还是按照他的预想霍然起身,他投去疑问的眼神,却并未开口阻止。
“愿泰希斯护佑你,伽纳。”他起身握住她的手,印上轻柔的吻。“愿你所想所思,一切顺遂。”
伽纳抬头,深深望着他银蓝的双眼,半晌,她抽去了自己的手。
“你也一样。”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仿佛一阵银白的风。
玛纳加尔姆重新落座,缓缓呷了一口酒,望着那些即将冷却的火石,若有所思。
没有能够逃脱战祸波及的国度,莫昂斯特算么,阿斯加德算么,都不算,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被神裁决,旧神又被新神裁决。
不过那是遥远的未来。
他并不反对伽纳与梅德欧兰特密切联系,所有的祸事都围绕精灵而起,很显然,他们那位“蒙受恩泽”的王女已经践行了神谕,正在将整个国度化为巨浪滔天的漩涡。
如果梅德欧兰特力量失衡,伽纳必将干涉,幽梦泽的介入就会变得合情合理,他和父亲设想的所有,都将成为现实。
幽梦泽将会比肩莫昂斯特,成为弗拉瑞最为强盛的妖怪属国。
每每想到这一点,他都要多喝几口酒,才能平复几乎要跃出身体的心脏。
那一天不必来得太快,他喜欢这种按部就班。
“这究竟是为什么!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有那么难决定吗?跨出那一步,有那么难吗?”
“伽纳,你不明白,我们不能让出这一步,梅德欧兰特不能继续退让,这是底线。”
无论伽纳怎么火急火燎,精灵王后始终端坐在灯火中,和不久前端坐在桌边的妹妹一模一样。精灵王的寝殿亮如白昼,他们已经多日无眠,也不需要睡眠。
“为什么你们就觉得这是退让呢,什么叫做‘继续退让’?难道从应准幽梦泽的请求,从我离开这里,就是你所说的退让?怎么会,难道我不属于月光精灵,不属于梅德欧兰特了么?我不是你的妹妹了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伽纳,我以为你能够明白,我以为,你才是最能明白的……你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不会变,但梅德欧兰特,也只会是精灵族的梅德欧兰特。”
“它首先要存续,才能够继续作为我们的梅德欧兰特。”
姐姐的目光总能够平复她焦虑的心情,安抚她的万千忧虑。伽纳终于落座,捧起了温暖的茶杯。
“伽纳,你想过吗。允许幽梦泽进军联合意味着什么,得胜意味着什么,落败又意味着什么?妖怪翻跃巴芬山脉长线作战,战事如果缠绵百年,难道还能原路返回么?他们所经过、占据的领土,谁来管辖,谁有权管辖?难道那时候,还要再请魔女们来审判么?金伦加一再强逼,魔女们都无动于衷,‘审判’的法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一室寂静。
王后轻颤手指,银白的辉光疾驰而去,接住下落的茶杯,送回桌面。
“……”伽纳怔了许久,才将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我一直以为……那些…………”
“你以为那些指控都是真的?”王后露出极淡又无力的笑容,看着杯中浮沉的光点。“我可爱的伽纳,还记得吗,母亲教导过我们。梅德欧兰特想要得到长久的安宁,精灵之间必须报以无条件的信任,必须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所有的族人。信任会是我们之间无法断绝的血缘,会扭住整个梅德欧兰特,扭住神的恩宠与荣耀。守护这份荣耀是如此艰难,每一位族裔,我的孩子们,又怎么会舍弃这份来之不易的珍宝,去追逐远在天边的云霞呢。”
当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怀疑都指向同一个加害者时,他无疑会成为另一个受害者,要想摆脱罪孽,他必须自证,哪怕孤注一掷。
王后握住伽纳的手,眼中的泪光后,是惊人的坚韧。“我们必须赢得胜利,梅德欧兰特必须不断胜利。才能证明,我们不需要依赖别国,不需要依赖审判,就能够守住自己的尊严。神的偏爱并非全无代价,我们必须将祂们证明,梅德欧兰特,值得拥有这份偏爱。”
她们姐妹拥有相同的特质,顽强又执着,伽纳说不出一句话,只看着姐姐,觉得她从未老去,自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太多。
“所以,我亲爱的妹妹,要知道,我从未认为你离开了目前的怀抱。相反,你始终属于我,属于伟大的梅德欧兰特。比起那些将士,你,才是我最牵挂的前锋。我的妹妹,梅德欧兰特的雪花还无法落上幽梦泽的土地,但那一天会到来的。你是我们无畏的勇士,也是孤独的哨站,我的妹妹……”
“……”伽纳立即变得有些结结巴巴。“呃呃呃,你知道我从小就不会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种话。”
她尴尬的甚至有些坐卧不安,像个焦躁的兔子。王后掩唇而笑,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目光始终投在她的身上,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映在脑海中。
“知道的,伽纳,你比我勇敢,也比我大胆。如果有你的陪伴,我的羲姬,她一定会成长为最出色的继承者。”
“继承者?难道他们……”伽纳的手倏然攥紧了。
梅德欧兰特的传统依旧是长幼有序,如果重台无恙无过,即使难堪大用,也一样会是未来的领袖,可姐姐却说……
“重台泄露【万界之门】的绝密信息,雁支因此而去,他已经自请禁闭,不会再踏出寝殿一步。而羲姬,她是受过祝福的孩子,是象征丰饶与繁荣的孩子。”王后起身,苦战经久不息的火舌在城外的平原上跃动,将暗沉的天空映照出茜纱般的色泽。她的身后,一切的挣扎、牺牲,都会成为继承者的丰碑,因这丰碑屹立,梅德欧兰特才能永远紧握住胜利。
“神,也一定是这么想的,祂们已经做出了谕示。”似乎被那回忆中的盛景摄取了心神,静默了许久,王后才收起了那幸福而迷醉的笑容。“既然你回来了,索性多住一段时间吧,幽梦泽虽然安定,但你的去留还不由玛纳加尔姆做主。而且,羲姬她也很思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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