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

那是高一下期刚刚开学的时候,他带着爷爷离开了大伯家。

那晚风很大,他背着爷爷,拖着行李箱。

他一直在哭,声音又哑又抖,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哭相,如果不是猩红的眼和不住下落的眼泪,就好像他仍然在笑一样。

他用自己直播攒下来的钱把爷爷暂时安顿在了医院,又在附近租了一个房子,一点一点地把家具摆在属于它们的位置。

等到天亮,他给爷爷买了早饭,又独自去学校,给自己办理了休学。

事实证明,离开大伯一家他们会过得很好。

高星森是一个特别会照顾病人的人,没钱请护工,他就寸步不离地守着爷爷。

理疗像个无底洞,高星森一沓钱一沓钱地往里扔,怎么也填不满。

那会儿是他最好骗的时候,为了钱他什么都愿干,有几次直播公司团建聚餐,他被老板拉去给几个富婆陪酒,他也只是顺从。

但他没有觉得委屈和痛苦,每每想起爷爷的病只是需要钱就可以解决,他就觉得好开心,只需要钱就好,只需要钱,爷爷就能好起来,就可以不要这么难受。

休学的那半年,高星森断绝了所有外界的联系,全部专注于爷爷的病情,他白天照顾爷爷,夜里就直播,学着做饭和做家务,等爷爷病好些了,他就把爷爷接回了他租的房子,那是高建成去世以后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没有烦人的小伟,没有偏心的大伯母,没有傲慢独断的大伯,只有他和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那时候他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就不回去读书了,等爷爷彻底好起来,他就带爷爷去环游世界。

爷爷喜欢北方,想去看山东的牡丹,他闲暇时刻做了一份攻略,留着以后带爷爷去。

有一段时间,爷爷整个人变得很健朗,像是突然回到了他最初来到这个家里时,看到的用木头给他做玩具汽车的爷爷。

他可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有时还能做出一顿饭。

那时候高星森真的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了,他和爷爷成天待在一起,他喜欢铺着凉席躺在上面,听爷爷慢吞吞地读故事;国际比赛日结束后,他们就一起看球赛;天气好时他们还会一起到四周转转,日子过得那么惬意。

可他也没想到,老天从来没打算放过他。

某天中午,爷爷和以前一样躺在凉席上睡午觉,就再也没站起来。

医院扔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爷爷又插上了呼吸机,他的世界里突然闪出一道晴天霹雳,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高星森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陷入一种极度消沉的状态。

那时候他才知道,老人在将死之前会有一段时间的怪异,他们会突然变得精神抖擞,整个人容光焕发。

这叫回光返照。

高星森整个人变得很颓靡,整宿整宿的失眠,他不再回到出租屋,而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爷爷,经常夜里他好不容易睡着,又会突然惊醒过来,然后满脸泪水地跑到爷爷床边,确定他还活着才又红着眼睛继续走向他难熬的长夜。

仅仅三天,高星森整个人变得消瘦颓丧,他有时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总是觉得好陌生。

他不知道在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床边的心电图会突然变成一条直线,他不知道哪一瞬间,爷爷的眼睛就再也睁不开。

他尝试在这最后的时刻用快乐的姿态去和爷爷度过,他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这样做,可是真的到了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

终于到了这一刻,连钱也换不来爷爷。

他成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着。

终于有一天,笼罩着他的所有悲痛就要结束。

那天是个中午,阳光从病房的窗口照进来,落在爷爷蜡黄的脸颊。

“爷爷,昨晚米兰又赢了,莱奥双响。”高星森望着他,很轻地说着。

爷爷混浊的眼一直盯着他,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他也没有说出来。

高星森眼红红的笑着,他握住爷爷的手,手指抚过他皱巴巴的皮肤,轻轻地唤:“爷爷。”

爷爷的眼睛眨了一下。

“爷爷。”他就这么喊着,什么也不说,好像以后再也没办法喊出这个称呼一样。

窗外阳光明媚,病房里有点热,高星森穿着一件薄短袖,紧紧握着爷爷的手。

“爷爷,我给你削个苹果吧。”高星森拿起一个苹果,低着头削起来。

爷爷一动不动地盯着高星森垂下的脸颊,目光像是被锁在那里,怎么也动不了。

高星森没有抬头,他沉默地削着苹果,爷爷却看见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掉出一滴眼泪。

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房间却越来越冷。

“小森。”爷爷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喊他。

高星森却没有抬头,他仍然低着头削着苹果,像他小时候固执地跟大家索要一样玩具,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在地上,没有哭声。

他很喜欢这样安静地掉眼泪。

“小森,”眼泪从爷爷眼里滑落,他含糊地喊着,“爷爷放不下你。”

刀子划到指腹,一小片殷红渗出皮肉,高星森的眼泪掉个没完,可他却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像刚刚一样认真地削着苹果。

“小森。”

身旁的心电图发出一阵又一阵急躁的声响,屏幕上的曲线变换节奏越来越快。

爷爷望着他,痛苦地说:“爷爷舍不得你。”

滴——

急躁的声响停了下来,屏幕上连出一条直线。

冗长的苹果皮从高星森手里掉落下来,身前的人已经闭上了眼,高星森还是没有抬头,他擦了擦蹭在苹果上的血迹,一口一口吃起来。

那是他这一生当中吃到过的最难吃的苹果。

混杂着眼泪和血,外表那么可口,内里却是苦涩。

那一天,爷爷死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依靠。

-

天亮了。

陈树生一夜未合眼,他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人,伸出手,在他眼尾接到一滴眼泪。

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陈树生穿着昨天的校服,眼眸向下垂着,看上去很疲惫。

他抬起手轻轻抚过高星森缠着绷带的额头,眼里充满疼惜,仿佛那伤口长在自己身上。

淡淡的阳光洒进房间里,沉睡的人缓缓睁开眼。

陈树生顿了一下,把手伸了回来,“醒了。”

高星森静静地望着他,整个人显得迟钝又呆滞,好像还没有从那个梦里醒来。

陈树生看着他,问:“哪里不舒服?”

高星森没有说话,像是梦里那个固执地削着苹果的自己一样,沉默地望着陈树生。

他已经很久不会想起这些事了,回忆却像是惩戒他的遗忘一般,原封不动地向他讲述了一遍那段晦暗的时光。

这个梦做得太久太久,久到高星森都以为他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见高星森迟迟不说话,陈树生站了起来,“我去叫护士。”

高星森匆匆抬手抓住了他的,陈树生的步子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高星森刚刚醒来,头有些疼,他握着陈树生炙热的手,不适地闭了下眼,指了指手边的按铃艰难道:“有按铃。”

陈树生:“……”

护士过来给他检查了一下身体,确定没什么不正常以后又出了房间。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刚刚经护士的几番折腾,高星森整个人有精神了不少,他慢腾腾地支起身子坐起来,问陈树生:“我睡了多久?”

“一天。”陈树生说。

“你呢?”高星森看着他。

陈树生没说话。

高星森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他:“有水吗?”

陈树生递给他一杯水。

高星森一整杯灌进肚子里,觉得那些不能开口的话也被润湿了,他轻轻笑了一下,对陈树生说:“又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陈树生垂眼望着他,“不要这样说。”

高星森抬起手摸到自己脑袋上的绷带,似乎是顿了一下,问陈树生:“我……”

“都处理好了。”陈树生说,“你头上的伤,都处理好了,不会像上一次一样。”

高星森心头一跳。

他还记得上一次。

云顶杯时他跟陈树生说的,那个无人关心的冷漠的上一次。

上一次因为没有好好处理,伤口结痂以后也还时不时地提醒他这道伤疤的存在,记忆重现,过去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再一次被撞破,陈树生却连带着过去那份疼痛认真地给他缝合。

“以后都不会再疼了。”陈树生说。

高星森闭上泛红的眼,哑声开口:“昨天……”

“你不用说。”陈树生坐在高星森床边,低声跟他说,“我来说就好。”

高星森睁开眼看向了他。

陈树生开始给他叙述起他沉睡的一天里发生的事情,“高建德被抓了,后面的事我已经找好人去跟进,不会让他轻轻松松出来,学校我帮你请了假,你朋友一直给你发消息,我帮你回复了,还有你妈妈,她现在很安全。”

“你……”高星森哑然。

“你什么都不用管了。”陈树生看着他,说。

“你的伤呢?”高星森眼眶通红。

“我没事。”陈树生说。

“高星森。”陈树生问他,“高建德给你生活费吗?”

高星森垂下眼,笑着摇摇头。

陈树生心口一疼,继续问:“那你的生活费从哪儿来?”

“直播。”高星森没想再隐瞒,“勇敢的心。”

陈树生有些说不出话,他沉默了半晌,跟他说:“这些年,你妈妈一直在给高建德你的生活费。”

高星森咬了咬牙,笑道:“我就知道。”

敲诈勒索,金额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总归也是够高建德在里面多待几年,陈树生本应该为此庆幸,可是刚刚在等待高星森的回答时,他却希望没有这一条。

“陈树生。”高星森望着他,“干嘛对我这么好?”

陈树生对于之前的话题从善如流,对此却开不了口了,他瞥开眼,淡淡说:“我去给你买饭。”

这次高星森没有阻拦,任由他去了。

他明白,就像上一次在面馆时,陈树生找借口出去买水,其实不过是想给他留一丝喘息的空间。

陈树生走出了房间,高星森抬头环顾着这个病房,又想起刚刚从那场梦里醒来看见陈树生的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他觉得很恍惚,很不可思议,因为无论是那时候的他,还是此时此刻的自己,都不会想到,会有陈树生这样一个人。

会有一个人让他放下防备,让他想要倾诉和靠近,也想不到会有一个人会在昨天晚上来到那个地方。

所有人都认为陈树生孤傲冷漠,只有他知道陈树生有多好。

有那么几个瞬间,高星森觉得如果自己是女生就好了,如果他是女生,他大可厚着脸皮去追陈树生,那样说不定他们会在一起,也会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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