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让伽罗一颗心跟着提了起来。
李璟说的没变,是她仍旧见到他这个表兄就想躲,可他偏偏将这句隐去,也不知是不是另有所指。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说:“阿兄说笑了,伽罗身在宫中,同阿兄不过两三年未见,又能变到哪里去?”
杜修仁嗤笑一声,这才扭头瞧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殷勤跟着送出来的鱼怀光立在杜修仁身旁,问:“天气炎热,从此处往则天门外,多无荫处,奴婢已命人备车,请杜侍郎稍候。”
才说完,东面的道上,伽罗的安车已由侍从牵引着,缓行而来,停在石阶之下。
伽罗心下一松,扭身才要同杜修仁道别,却见他微微一笑,说:“何必还劳烦大监备车,此处不正有一辆在?公主,不知能不能捎我一程?到光政门即可,不必往则天门。”
光政门与则天门皆往南,清辉殿往西,其实并不顺路,两相比较下,光政门只是比则天门少二成路罢了。
伽罗很想拒绝,只是对上杜修仁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不知怎么,生怕他在鱼怀光面前说出什么让她难堪的话,只得勉强笑着点头。
“那是自然,左右我是闲人一个,送阿兄一程又何妨?”
“如此也好,那便劳烦贵主了。”鱼怀光笑着先走上前,亲自替二人打起车前纱帷。
杜修仁立在后面两步,等伽罗先登车坐定,才跟着坐了进去。
很快,安车在侍从的牵引下,调转方向,车轮辘辘朝南面驶去。
这是清辉殿中为公主常备的车,尚宫局特命工匠好好改造过,虽不比李璟的御车气派宽敞,却造得十分精巧,不但四面木饰雕花繁复细致,嵌入珠玉宝石,看得人赏心悦目,车中也额外置了软垫靠枕,并箱笼物匣,娘子们规矩多,出行时随身要带的细软自然也多。
只是,这样一来,车中可供休憩坐卧的位置便少了许多。
平日伽罗一人乘坐,偶尔多一两个人,也都是身量轻巧的娘子,并不显拥挤,而眼下,忽然多了杜修仁,却一下变得局促起来。
伽罗从前只觉他生得清瘦修长,如今相对而坐,二人双膝之间相隔不到五寸的距离,这才发现,原来他也生得十分高大,身躯挡在纱帷前,一下遮住大片朦胧的日光。
车中静悄悄,除了车轮压过石板的声响,再没其他动静。
杜修仁自坐下后,便一言不发,甚至连看也不看伽罗一眼,仿佛当真只是搭一程便车,没有别的目的。
伽罗自是不相信的,可是等了又等,见他仍是那副很沉得住气的样子,越发觉得别扭。
“阿兄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此处也没有外人,用不着再忌讳。”
她的语气说不上冒犯,但同方才在徽猷殿中的小心翼翼相比,已松懈了许多,其中的不快更是掩饰不住。
杜修仁这才撩起眼皮,定定地看向她,仿佛在说:终于装不住了。
伽罗紧抿着唇,不甘示弱地同他对视,衣裳底下的脊背也悄悄挺直了。
杜修仁的视线从她挺直的身板上一掠而过。
两三年未见,这个狡猾的小娘子已长大了许多。
那日吊丧时瞧了一眼,只觉从前那张总是可怜巴巴的小脸蛋仍旧那么小,好似身量抽了条,脸却没跟着长,倒是面上嵌着的五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明艳生动,只那样一身素白地站在人群里,什么也不做,便能让人一眼瞧见。
那日的衣裳宽松,像个蚕蛹将人裹着,瞧不出身段,倒是今日,换回日常的夏季裙衫,才显出二八年华的小娘子该有的婀娜。
到底流淌着一半突厥人的血,除了眼眸与发丝在强烈的日光下,泛着一抹深褐色外,身段也同汉家娘子更突出。
圣上对她的喜爱,会与此有关吗?
他顿了顿,这才慢慢开口:“倒也没旁的事,只是母亲知晓我今日要入宫见陛下,便嘱咐我给公主也带一句话,上一回隆庆门的意外,母亲很是过意不去,只是碍于太后丧期未过,不好做什么,便让我先向公主好好道一声谢。”
伽罗愣了下,没想到竟是大长公主要道谢,紧接着,又觉他这人着实有些古怪,方才那一长段沉默,当真让她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她的身子放松下来,面容也缓和许多,“本就是我该做的,大长公主实在不必特意言谢。”
杜修仁扯了下嘴角,淡淡道:“母亲还邀公主待丧期过去,到府上一叙,过几日,便会遣人送至清辉殿。”
伽罗想了想,没有拒绝的道理,点头道:“好,那我便静等大长公主的消息,只是请大长公主不必特意准备,伽罗登门叨扰已是罪过,万不敢再令大长公主受累。”
“知道了,我会将公主的话带到。”杜修仁抬眼望着她,顿了顿,忽然又道,“公主帮了我的母亲,论理,我也当向你致谢才对。可是,我总忍不住怀疑,公主那日当真是真心要救我母亲,并非出于其他目的?”
伽罗没想到他前面那般和煦,却还是对她成见颇深,不由有些生气,出口便道:“阿兄何出此言?那日事出紧急,本就是个意外,我怎会有这样的本事,连宫中的车马出乱子都能提前预料?”
“是吗?”杜修仁未见表态,只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
伽罗见他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窒了窒,干脆将话说破。
“我知道,阿兄心中一直记着幼时旧事,对我颇有成见,所以,这些年来,不论我做什么,阿兄都不信我会是出于好意。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年我不过八岁,先后失了父母,独自一人在宫中求生,面对旁人的讥笑、暗骂,我不过是将别人对我做过的事都重演一遍而已,我只是求生,到底有什么错?”
她的话中带了许多委屈,说出最后一字时,眼眶都红了一圈,含着两汪泪意,双目盈盈望去时,我见犹怜。
可杜修仁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反而冷笑一声,说:“那时,你身处弱势,错不全在你,所以,我也没有拆穿你,不是吗?”
他收起笑,身子微微前倾,将二人之间的本就不远的距离又缩短一些,面无表情地逼视着伽罗。
“公主,今日的事,你又要作何解释?”
伽罗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今日……今日有什么事?我不明白阿兄在说什么。”
“那个叫采蕙的宫女,公主早就知晓她当众拦车,是有意让公主不得不答应她的所求,明明已经答应了她,又带她去了徽猷殿,她只管等着便是,何必又冒着冲撞圣驾的风险,不等圣上召见,便先跑了出来?我想,也许是公主在这之前,还对她说过什么,让她以为,希望渺茫,不如放手一搏。”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仿佛亲眼所见,一字一句皆如冷箭一般,刺进伽罗心中。
“至于圣上,公主自小与圣上一处长大,必然十分了解圣上性情,那宫女那般行径,正触了龙颜,圣上自不可能答应她的请求。公主,不知我猜得对还是不对?”
伽罗被他牢牢盯着,目光闪躲,无处可避,只好落在他那张合的嘴唇上,从中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深深触及她心中不为人知的秘密,让她感到自己仿佛被扒了一层皮,丟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她呆了一瞬,忽然抬手,轻轻压在他的嘴唇上。
“别说了!”
等说完,又意识到他本也已说完了,自己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只好赶紧放下手。
杜修仁只觉唇间一阵带着微风的热意,还未感受清楚,便消失了,仿佛蝴蝶降落又翩飞而去,只余一缕极淡的馨香。
他抿了抿唇,将那抹异样的感觉挥开,冷冷道:“怕什么,被我说中了?”
伽罗垂下的那只手悄悄拧紧裙摆,脑中飞速转动着,说:“就算是,那又怎样?你便是现下叫人将采蕙带来审问,也捉不住我的错处,方才陛下本就说了,要做我的靠山,我遇到这样的事,请陛下出面,又有何错?”
杜修仁嗤笑一声,重新坐直身子,拉开同她之间的距离,摇头道:“我要审问那个宫女做什么?公主所为错不错,也不由我说了算,只是不知,若陛下知晓,他素来亲近的阿姊,原来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处处利用他的人,又会作何感想?”
安车继续前行,四下纱帷随风浮动,不时有明净的日光透进来,照在伽罗发白的脸上。
“阿兄到底想做什么!”
“我并不想做什么,公主如何行事,同我也无甚干系,只是陛下是一国之君,我又与陛下一处长大,事关陛下,我才不得不出言提醒公主,请公主好自为之,若再有下次,为了陛下,我定不会再袖手旁观。”
说罢,杜修仁看一眼车外的景致,没兴趣再同她周旋,扬声命侍从停车,起身下车。
“此处离光政门已不远,便送到此处吧,多谢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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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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