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荒马乱后,沈栖迟终于坐定,沈善有些局促地站在旁边:“府里没有茶叶,孙姑姑她们正准备出去采买。……您吃过了吗。”
“吃过了。”沈栖迟啜了口水,看着手脚无处安放的沈善,不由笑了笑,示意他坐下来,“府内一切都好吗。”
沈善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双手撑着扶手,只坐了一半椅子,腰板挺得笔直,答道:“都好。您知道的,您不在,京中大人们仍会照拂一二,没有不长眼的胆敢生事,府内日子也算清静。”他顿了顿,又问,“您想用些什么午膳?”
沈栖迟笑了:“不用这般拘束,也不用大操大办,寻常菜色即可。”他停顿一瞬,瞟了眼身侧,“备些温凉的菜。”
他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全神贯注的沈善眼里,这一眼自然不例外。沈善目光跟着移动,落在至今未发一词的陌生男子身上。
沈善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过于苍白的肤色,与沈栖迟那种透着些微粉润的清透白皙不同,这种苍白几乎没有血色,配上男子没什么表情的脸,使得他看起来有点阴郁。其后是那张在苍白肤色下显得过于殷红、唇线分明的唇,他的唇角似乎天然微扬,放在冷淡的脸上显得有些割裂。
那只油光水滑的翠鸟和他一样安静,立在男子和自家老爷之间的桌案上
大抵是他打量的目光未加掩饰,男子从捧着茶盏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掀起单薄的眼皮,那对紫灰的招子直直看过来,令沈善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有些狼狈地收回目光,忽略心中莫名的畏惧,尽量自然地问道:“老爷,这位是……?”
沈栖迟像是才想起这回事:“是我前不久结识的好友,庾婴,你们可以叫他名字或者庾公子。”
夙婴眼珠稍动,落到沈栖迟身上,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换了个姓氏。
沈善轻轻啊了一声:“和老夫人同姓。”
“是啊。”沈栖迟唇角的笑容带上几分真切,“很有缘分,不是吗。”
沈善其实说完就有点懊悔,关于前家主和老夫人,或者更准确的说,任何关于上一代的事,府中人都应当竭力避免。显然老爷还没有放下,否则也不会远走他乡。
沈栖迟那抹笑让他稍微放下心,也是,这么多年了,没准老爷已经想通了。
也许这次回来,老爷不会再走了。
“你近年如何?”沈栖迟关心的问话拉回他的思绪。
沈善不好意思地低头,说自己已经娶妻了,爱妻前不久刚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沈栖迟笑着道喜,“百日了吗。”
“还没有,不过就在二十天后。”
沈栖迟思索了片刻,而后道:“好了,你去吧,妻儿眼下正离不得你,别在我这耽搁太久。”
沈善其实还想问问沈栖迟的近况,比如离家后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娶妻生子了没有,只是问题太多不知从何问起。沈栖迟似是看出他所想,又道:“我自己在府内转转。替我转告你爹他们,不必为接待我操劳,也不必声张。”
沈善只好点点头站起来,顺嘴提道:“您的院子一直有在打扫。庾公子的厢房安排在何处?”
沈栖迟怔了下,长睫几不可查一颤,而后道:“无须另作安排。”
沈善短暂困惑了一会儿,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睁大眼在沈栖迟和‘庾婴’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看向男子屁股下的太师椅。
那是老夫人生前常坐的位置,自然也是……当家主母的位置。
沈善吸了口凉气,也不知自己回了什么,大抵是噢了几声,神思恍惚地告退了。
厅堂内安静下来,沈栖迟率先起身,看向夙婴:“随我走走?”
夙婴没有作声,但站了起来。
沈栖迟往外走去,夙婴落后一步跟上,翠鸟精啄弄了一下羽毛,本想展翅跟随,想了想作罢。
它还是不去做那碍眼的了。
*
偌大的府宅与其精巧的外观不符,因人声稀薄而显得十分萧条。游廊间悬挂的琉璃灯于流年间褪去色彩,在穿过空庭的风中摇晃不止。
“自打在蛟庙过夜,你一直心情不好。”沈栖迟打破沉默,“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夙婴从排成一列的琉璃灯上收回视线,难以想象脚下就是沈栖迟的故宅,迥异于小山村里的简陋小院,这座大宅院古韵雅致,雕梁画栋,即使草木缭乱,没有绚烂花簇,亦难掩其本身的韵味。
这里离南蛮很远,沈栖迟为什么会舍得离开这里,不远万里去到一个偏远的山村呢。
换作他,一个粗陋狭小的洞府和一个连通两座高山的洞府,他当然更喜欢后者。沈栖迟为什么和他不一样?人和妖在方方面面都不一样吗?
夙婴想不明白,他想问沈栖迟,但在这个忽然冒出的问题前,他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你会死吗。”他问道。
沈栖迟怔忪住,似乎对此始料不及,他盯着夙婴,眸中惯有的温柔笑意消失了,接连闪过讶异、悲戚、苦痛与深深的愧疚,然后转瞬变成另一种更深沉的目光。
夙婴只瞧见他眸光闪烁,从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变成另一种更难以意会的眼神。
“我还能活很久。”沈栖迟说道。
夙婴静静凝视着他,良久伸出双臂搂住他,将人牢牢按在自己怀里,“我不会让你死的。”
沈栖迟不置可否,只是微微调整姿势将下巴搭到夙婴宽厚的肩膀上,双手回拥住他,“我猜你做了噩梦?”
夙婴闷闷嗯了一声,“……我以前从来不做梦。”
“这很正常,我也会做梦,有时是好的,有时是不好的。”沈栖迟抬起一只手放到夙婴背后心口的位置,“只是一场梦而已,别当真,嗯?”
“可你差点死在那只金鹏手里,还吐了血。”那些迟来的在当时没有想明白的恐惧在一场虚幻的梦里化作铺天盖地的风浪,裹挟着他悲怆的嘶吼随江水东流而去,那般无力,那般……
渺茫。
“你每次都救了我,不是吗。”
夙婴没有吭声,只是收紧双臂。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在心中许诺,绝不。
一人一妖相拥而立,直至沈栖迟双腿开始发麻,他轻轻推开夙婴,但没有完全松开,同他保持着几拳距离,注视着他郁郁寡欢的苍白面容,仰首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而后低声道:
“别胡思乱想,一路匆忙,我有时顾不上你,你辛苦了。今日好好休息,等明日,我带你去京中逛逛,再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没有用征求的口吻,夙婴也习惯了随他安排。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沈栖迟,眸色渐渐转深,蓦地一把将沈栖迟按在身后廊柱上,俯身噙住他淡红的双唇。
沈栖迟只怔了一下,回过神来便顺从地合上双眼,张唇任由这个急切的吻深入,同时抬臂圈住夙婴脖颈,腾出一只手轻缓地抚摸他脑后,仿佛试图驱散他所有不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0章 第十九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