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二十二章

沈栖迟第二日才知道夙婴都买了些什么。

他看着依照安们村书房放置的笔墨纸砚,不由会心一笑。夙婴本在旁边观望他的神情,见他面露笑容才放心,道:“我不懂这些,若是不好用我再去买别的。”

“不。”沈栖迟道,“很好用。”

夙婴听了高兴,面上不显:“你都还没用。”

沈栖迟笑道:“用的多了,一看便知。”他停顿一瞬,放轻声音,“谢谢,我很喜欢。茶也不错,闻起来很香,它们会好喝的。”

夙婴这才露出几分笑。

“对了。”他想起什么,从书架上拿过来一叠帖子,“昨日来了好多人,都是要见你的。”

沈栖迟接过来一瞧,清一色的拜帖,各姓各氏的都有。京畿达官贵人云集,各家自有法子保证消息灵通,恐怕前日沈家大门一开,京里半数贵人都知道了,加之他昨日在宣政殿待了半日有余,若非执意推辞连晚膳都得留在那,宫里头耳目众多,他归京面圣一事怕是已人尽皆知。

尽管早有预料,沈栖迟还是叹了口气。

“怎么?”夙婴见他面色不对,“这些拜帖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沈栖迟将拜帖放到一边,“只是不想见。”

夙婴点了点头:“你不想见,我便不接了。”

“这些都是你接的?”沈栖迟微讶。

夙婴在书案前盘腿坐下,双臂交叉伏在案上,下巴垫在臂上,看着沈栖迟道:“昨日你不在,府里头其他人都在别处忙活,那个叫沈德一直在念叨要做两把新扫帚,在后院做了一天,其他人要么在厨房,说要做些你爱吃的,要么在打扫其他院落,叫你看了舒心。那些来府上的,见只有我在,便将拜帖递给我了。”

沈栖迟想象了一下夙婴面无表情接过拜帖的画面,不由露出抹笑:“那些人有没有跟你打听别的?”

“有吧。”夙婴不是很确定。

昨日接二连三来了很多人,每个人都要叽里咕噜说上几嘴,他从未那般烦过人声,头几回还耐着性子回答,后面只接拜帖,简言道“不在”,那些人看了他一眼,便匆匆忙忙离去了。

“他们有的问沈侍郎在不在,有的问沈探花在不在,还有的问沈老爷在不在,我猜这些名字和云涿一样,都是在叫你,便说你不在,他们见我不理人便也走了。”夙婴歪了歪头,“为什么他们都想见你?”

“说来话长,多半是为了试探我为何忽然回到京城。”沈栖迟道,“你日后在院子里等我便是,门口人多眼杂,总要应付些访客。”

夙婴还想问侍郎和探花是什么意思,又忽然想到“日后”即是意味着还有像昨日那样的情况出现,沈栖迟出门,而他只能在家等他。

他舔了下尖牙,心中有些烦躁,张口欲问,书房门被叩响了。

沈善领着个小太监站在书房门口,目光在屋内相对而坐的两人身上停留一瞬又赶紧收回,说道:“老爷,宫里有请。”

沈栖迟立时起身,走出两步看向夙婴:“你在家中等我?”

夙婴看了门口两人一眼,慢吞吞点了下头。

沈栖迟摸了摸他发顶,便离开了书房。

沈善自发跟上,走了一段,沈栖迟问他:“怎么忽然过来了。”

沈善早已脱了奴籍,并非沈家奴,可十多年的主仆情谊哪能轻易舍弃。他觉得沈栖迟是主子命,前几年见不到人也就罢了,如今见到了人,心里头总提着口气,忍不住要过来看看,这不早上一过来就碰见个晕头转向的小太监。

小太监来传圣上口谕却找不到人,他便赶紧带过来了。

此时闻言也只咧嘴笑笑:“老爷,你还不知道我吗。”

沈栖迟心中一暖:“劳你费心。”

沈善简直惶恐,连连摆手:“哪的话,老爷。”

三人行至门口,宫中接人的车架已等在外头,沈栖迟迟疑一瞬,转过身去。沈善刹住脚步:“老爷?”

“元博,恐怕今日还要劳烦你。”

“老爷您说。”

“我今日不知何时能归,你替我在府中照看庾公子一二,他要做什么都随他去,要使银子便去库里取,不想用膳也不必勉强。若有客登门,你尽数拦之,别让他们去打搅庾公子。还有,转告他今日也不必做那些功课。”

沈善一一应了,等沈栖迟和小太监登上马车前往皇宫,方转身往回走。

他一边走一边琢磨,总觉沈栖迟交待得太细。当然,他家老爷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可细腻心思从来都是用在正事上,还是头一回用在人上。

听听他说的,要做什么都随他去,银子随便使,别让人打搅。沈善一阵泛酸,愈发觉得前日那个猜想不假。

沈善从小就在想要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的少爷,京里大大小小的千金都被他想遍了也依旧觉得差那么些意思,后来阴差阳错,他再没心思想这些,少爷成了老爷,似乎也没了成家的打算,再后来,竟然就挥挥云袖一走了之了。

沈善回忆着往昔,不自觉叹了口气。他走到书房门口,里头‘庾婴’已坐到了方才他家老爷的位置上。

他盘腿坐着,一只手支在案上,另一手漫不经心翻着东西,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

不像话。

沈善挑剔地看着他。

没束发,拿一根丝绦似的红络子松松系着半数头发,几缕碎发散漫垂在额前,不修边幅。

等等。

那根系发的红络子怎么有点像他家老爷系在腰间的?

沈善尽量不去联想,继续审察屋里头那个男人。

一身黑中带紫的袍衫,说不出什么形制的衣裳,不三不四。

腰带扣得不紧,衣领松松垮垮,半边锁骨都暴露在外,袖子也不规矩,随着支起的动作滑落肘间,光天化日下露出光洁结实的小臂,不检点!

……腰间那枚玉佩是怎么回事?

他没记错的话这枚烟紫玉雕成的蛇佩是他家前老爷最钟爱的藏品之一——如今也算遗物了,老爷不是从不许人动的吗,走前还特意将库房封了起来,怎么戴在这男人身上?

沈善内心翻江倒海,那叫一个难受,实在不理解他家一向最重礼法的老爷怎么找了这么个人回来当主母。

不是女的便也罢了,怎么还是这样的?

他瞪着眼睛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夙婴不耐抬眸:“看够了吗。”

“谁、谁说我在看你?”

夙婴懒得与他争辩,手指点了点拜帖:“你认得这些人么。”

沈善木着脸走过去。

好吧,谁让老爷说了,一切随他呢。

他走到书案旁边,低首一看,眼睛瞪得更大了。

“京兆府尹段大人,工部尚书上官大人,太常寺卿陈大人……你、你擅自扣着这些拜帖,老爷知道吗。”

夙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虽不懂这些千奇百怪的名讳是何含义,但从沈善一口一个大人的反应看,这些人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翻着拜帖出神,沈善自上而下觑他,不得不承认这人有副好皮囊。

好吧,也并非一无是处。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老爷让我转告你,今日不用做功课。”言毕心中又觉古怪,怎么还有功课的事?

夙婴一顿,懒懒合上拜帖,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自打他吞掉金鹏修为大涨后,沈栖迟便免了他每日两个时辰的修炼,他乐得清闲,自然不会主动修炼。可剥了整个内丹给沈栖迟后,他修为大跌,反比吞噬金鹏前更低,他总怕那日金鹏索命的情景再现护不住沈栖迟,路上便忙里偷闲修炼,沈栖迟发现后却说没有必要。

“多陪我一会儿,不比修炼好吗。”沈栖迟那时这样说,夙婴一听便毫无招架之力。

可为什么今日率先走开的人是沈栖迟,还不许他修炼?

书房两面墙都是博古架,藏书无数,夙婴凝眸盯了拜帖一会儿,起身朝一侧博古架走去,目光睃巡片刻,从低处取了一卷书。

沈善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还是没忍住:“这些都是老爷的藏书,自小读到大的,你小心些。”

夙婴终于舍得看他一眼:“都是阿迟读过的?”

阿迟?

沈善面色扭曲了一瞬,同时不忘扬起下巴:“老爷博览群书。”

夙婴若有所思:“幼时读的是哪些?”

要做什么都随他去。

沈善默默提醒自己,走上前介绍:“喏,从这里开始,放的是老爷小时候的启蒙之书,还有他的功课、字画,往右边去,渐次就是他每年读的书了。”

夙婴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沈善所指的地方,从最上面取下一卷竹简。竹简装在布袋中,夙婴拿掉布袋,解开编绳展开竹简,一行熟悉的字映入眼中。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原来他读的第一本书也是这个……”夙婴指尖掠过遒劲的墨迹,轻轻笑了笑。

沈善惊异地看着他的笑容,开始怀疑老爷是被这厮的皮囊迷昏了头。

可是不对啊,论皮囊,哪个男人能比得上他家老爷。若好男色,老爷多照照镜子不就行了。

沈善纠结地皱起眉毛,可被他盯着的男人已兀自走回书案后,坐下看起那卷竹简了。

沈善站了一会儿,末了开口道:“夫……咳。那什么,庾公子,你若需要用膳,或者需要别的什么,可以拉你旁边那个铃铛。这铃铛连着外头,我不会走远,听见了便会过来。”

夙婴朝他投去一眼,“多谢。”

“不用。”沈善干巴巴道,“分内之事。”他说完等了片刻,见夙婴没什么反应,便掩门离去。

室内沉寂下来,陈旧的书卷味随着唯一一个凡人的离去骤然变得浓郁,夙婴看着竹简,典雅墨字间有些朱红的句读标注,笔触尤为稚嫩。

夙婴很快读完,去架上换了另一册。

这次是线装书,许是由于纸页材质的变换,书中字里行间的标注明显多了起来,有些是注释,有些是简画,画什么的都有,小花小草,蝴蝶小鸟,还有些完全看不出画的何物的潦草线条。

夙婴按着书角,一时难以想象沈栖迟那般雅正的人也会在书上乱涂乱画。

他那时几岁?是像李蛮那样乖巧,还是石头那样调皮?

一只翠鸟从窗外扑打着翅膀飞了进来,落在案头。夙婴看着这只一安顿下来就出去疯玩的鸟精,喃喃自语:“你说,他从前是怎样一个人……”

翠鸟精歪了歪头,无意义啾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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